曾如骥肯让,知府衙门却不敢管,这约等于放任王程及其同伙的自由。
受制于人的指挥使锁眉看向谭九鼎,目光五味杂陈。
后者也看懂了局势,暗叹一声,放开了攀扭王程的手。
人倏地从地上爬起,活动筋骨,似笑非笑地扫过他们的脸,最后停在潘集身上。“先前是小看了陈小官人。”王程虚虚一拱手,“话我一定带到。”
他说完,曾如骥就觉得身后束缚松了,那剧毒箭头彻底远离了自己的咽喉。
随即两人会合,便在潘集默认下扛起衣箱往外走。
“慢着!”
谭九鼎紧盯箱子,突然道:“此箱乃聚众私赌之‘赃物’,需得抬去府衙收缴,你们又如何有资格带走它?”
王程二人沉默不答,只看向潘集。
潘集便含笑出声认下:“宪台误会,此非赃物,而是我赠予这二位的薄礼。”
“哦?是吗?那不妨当众开箱看看,究竟是‘赃物’,还是‘薄礼’。”
潘集暗惊,没想到谭九鼎对箱子咬得比人还紧,放走王程他愿意,让王程带走箱子却不肯。
他陡然察觉,这箱子里的“货”是被谭九鼎发现了。本以为是桩地下买卖,给自己捞捞好处,谁知事情竟早已败露,好处没到手,倒成了个烫手山芋。
潘集顿生悔意,面色变了变,没了方才的从容。
可局是自己下的,这场戏硬着头皮也得唱完。他寄希望于理亏的曾如骥,正要开口挑拨,谁知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众将士听令,巡按御史谭九鼎勾结朋党潘集谋取私利,当众扰乱司法公正,现已人赃俱获!当缉拿押送都察院!将此二人拿下!”
什么?
在谁都没反应过来时,曾如骥的刀已经先到了!
谭九鼎抬手“锵”一声抵住正朝命门而来的利刃,实为大惊!“曾如骥!你这是做甚的糊涂事!”
曾如骥力如搬山,兵刃擦出火花,撞出缺口,逐渐朝谭九鼎压制下来!
“谭宪台,要怨就怨你逼人太甚,栽了跟头吧。”他青筋鼓胀,咬牙挤出话来。
谭九鼎心中震撼,才悟出:原来曾如骥是为了一个虎符,打算找个借口把知道此事的他和潘集一并端了!
雁翎刀与雁翎刀磕得吱嘎刺耳,退让便是断刀舍命的下场!谁也不肯相让!
“你诬陷朝廷命官,是已经不想要脑袋了吗?”
“哼,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搏一下,怎么知道呢?得罪了!”曾如骥还是力胜一筹,那刀锋如猛虎獠牙,直下谭九鼎肩颈,势要削掉他连同脑袋在内的大半个膀子!
见指挥使发了狠,兵士也拔刀而起,直冲向潘集而去!
门外的陈家私兵一见主人有难,重又举起朴刀弓弩,杀将进来!跟卫所兵士再次战做一团!
这一混沌不堪,若刚才几乎无二,唯独便宜了王程二人。就在谭九鼎分身乏术之时,他们趁机抬起箱子便跑,本就不俗的身法,轻而易举突出混战重围,一晃便消失在了地窖门外。
谭九鼎眼都激红了!
被曾如骥背刺这下不算,还又丢了苦苦追踪已久的重犯!
他恨不能张口吃人!
“曾如骥!让开!你这是自寻死路!”
“就是死路才要拼杀一搏!”
劈刀一下比一下重,躲过脖颈还有软腹!谭九鼎看出来了,曾如骥根本没打算活捉他!确实,死人的嘴才更牢靠。
只要他在混战中一死,那是非曲直就任凭曾如骥张嘴了!
而他若是不死,那死的人就一定是曾如骥。这场赌上性命的厮杀必定不同寻常。
只见刀光之间是猩红的眼,火星之下是绝望的杀意。许多人想插进来帮一手,却都失败了。这二人战得难解难分,凡人根本无法近身三步!
而徐绮的到来,是谁都没有预料的。忙着混战厮杀的人们中也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进院来的。
等听见她高喊一声“留神”时,只有熟悉她声音的谭九鼎分心朝那方向看了眼,旋即立刻退招俯身!
“噗!”
漫天下雪了。
这“雪”灰蒙蒙的,细如茫茫雾气般从地窖门口扑进来,像往口袋里倾倒似的,一股脑扑涌进来!呛得众人眼看不见,鼻吸不通,满嘴满脸都是粉渣,咳个不停!
别说对手了,就连自己手里握着什么武器,自己都看不清!
“走火了!当心躲起吧!”一声脆生生的警告,就见门口火光一闪,向里飞来。
下一瞬,惊天动地的轰雷而至,从每个人的头顶上压下来!
火团卷着天雷阵阵,顿时红焰腾腾,如威威血马,铁蹄碾过地窖中的所有!若寸草不生!
淮安知府衙门西侧热闹了。
传言闹鬼的废弃皮场庙在这一夜之间经历了血雨腥风、天雷赫赫,等人们再清醒时,那里已如鬼门洞开,一派地狱景象。
嗡鸣在谭九鼎的脑中回荡不休,他勉强睁开模糊视线,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死灰与惨淡。
熟悉的温热软手将他从混沌中拽起,摇晃不稳地朝唯一光明的方向奔去。
“这里!”
谁人在墙后呼了声,拉扯他的她便东倒西歪奔跑起来。
谭九鼎晃了晃脑袋,险些一头栽到地上,荡下许多灰尘。他才意识到,东倒西歪的人不是徐绮,而是他自己。
肩下突然有人托力,将他架了起来。“这边走!快!”
那熟悉的肩膀和脸,是左大益。
他连扛带架地将他送到一艘小船之上,才踏上去,便一把将他摁倒在船板上,“嗖”地扬起块破毡布把他遮了严严实实!
“快点离开这里!小心别出动静!”
左大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谨慎,他像压着货一样死死压在谭九鼎的身上。
谭九鼎还想问些什么,毡布下却被徐绮拉扯住了手,一下一下轻拍安抚起来。“受伤了没?我也是事急从权,才想了这个狠法子,顾不得许多了。”
“我路上见到陈家私兵,就知道潘集留了后手。”
“若正好撞见曾如骥的兵马,那你夹在中间必有危险,以曾如骥的脾性,搞不好会一不做二不休干出什么回不了头的事来。”
“所以我才折返,巧遇到左大益,听他说你仍没出来,我就知道麻烦了。现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淮安,我们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