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妍在沈秀兰和叶昭的共同安抚下,虽然心里还惊悸着,但总算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日子重归正轨,沈秀兰的心思也放回了公司。
城南的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而城东那块地的竞标迫在眉睫。
那是块肥肉,城里有实力的建商都盯着。李文博虽然潜逃,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被几家公司瓜分,竞争反而更加激烈。
这天下午,沈秀兰需要一份城南项目最终的建材成本核算表,用来为城东项目的预算做参照。
这份资料之前是林婉如帮忙整理的,她记得林婉如提过一嘴,说复印了一份备用,放在了她办公室。
公司的办公室不大,除了沈秀兰和几个核心管理人员,林婉如也有一张独立的办公桌,堆着些票据和文件。
此刻她人不在,应该是去银行办事了。
沈秀兰走到林婉如的桌前,桌上文件堆得有些乱。
她耐心地翻找着,想寻到那份核算表。指尖拂过一叠文件时,一个牛皮纸文件夹从最底下露出了一个角。
文件夹的样式很陌生,不是“秀兰建筑”统一印制的。
她本没在意,以为是林婉如自己的私人物品,正要挪开,却瞥见纸张边缘露出的几个打印字——“宏发建材行”。
这个名字让沈秀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宏发建材行,正是城东项目上,“秀兰建筑”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
一种说不清的、微凉的感觉顺着她的指尖慢慢爬上心头。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或许只是婉如生意上的一些正常往来。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轻轻抽出了那个文件夹。
文件夹没有扣紧,里面的几页纸滑了出来。
第一页纸的抬头,印着“城东小区项目成本预估及投标策略分析”。
沈秀兰的呼吸瞬间窒住了。
她机械地翻开下一页。纸上罗列的数据,那一个个熟悉的小数点,正是她和张建国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核算出来的,最核心的成本底价。
还有供应商名单,上面详细标注了哪家能够提供最低价,哪家结款周期可以放宽。
这些都是她凭借着重生前的记忆和这几年的辛苦经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商业机密。
而此刻,它们被清清楚楚地打印在这份属于竞争对手的文件上。
在文件末尾的策略分析部分,更是针对“秀兰建筑”的优势,提出了几条极具攻击性的应对方案。
每一条,都精准地打在她的七寸上。
沈秀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的文件变得有些模糊。
她想起了林婉如帮她分析市场时的热忱,想起了林婉如在她资金紧张时主动介绍表叔时的真诚,想起了两人坐在院子里,畅想未来的那个下午……
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在她的心上反复切割。
她慢慢地将文件放回文件夹,再将文件夹塞回原来的位置,用上面的文件盖好,不留一丝痕迹。
整个过程,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她直起身,缓缓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街上的喧嚣一点也传不进她的耳朵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静。
为什么?她想不通。她自问待林婉如不薄,不仅给了她一份体面的工作,更是把她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这份背叛,比汪丽那种摆在明面上的恨意,更让她感到锥心刺骨。
临近下班,她拨通了林婉如的内线电话。
“婉如,你忙完了吗?来我办公室一趟,有点事跟你谈。”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很快,林婉如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秀兰,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城东项目有新想法了?”
沈秀兰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她。她的目光很静,静得让林婉如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怎么了?”林婉如有些不安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沈秀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推到她面前。
“把你今天下午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份宏发建材行的文件,默写一遍,能写多少,写多少。”
林婉如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发抖。
“秀兰……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沈秀兰的语气依然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那份文件,详细分析了我们城东项目的成本底价,供应商名单,还有针对我们的投标策略。婉如,那些数据,除了我、张建国,就只有你接触过。”
最后一丝侥幸被击碎,林婉如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扑到桌前,泣不成声:“秀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沈秀兰看着她,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里一下午的问题。
“我家里……我家里真的撑不住了……”林婉如哭着断断续续地解释。
她的丈夫在国营厂效益不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小儿子前阵子又生了场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债。
就在这时候,宏发的人找到了她,许诺只要她提供秀兰建筑的投标底价,就给她一万块钱。
一万块,那是足以压垮她所有理智和情分的巨款。
沈秀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等她哭声渐歇,沈秀兰才缓缓开口。
“钱,你已经收了?”
林婉如低下头,羞愧地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将两个女人的身影笼罩在晦暗的光影里。
许久,沈秀兰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件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宏发给你的钱,你留着,去把家里的窟窿堵上吧。”
林婉如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秀兰,你……”
“但是,”沈秀兰打断了她,目光清明,“从今天起,你调去后勤部,负责物料采购的登记和盘点。公司所有的核心文件和会议,你都不需要再参与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婉如,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到今天为止了。以后在公司,我是老板,你是员工。就这样吧。”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林婉如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商场如战场,这句曾经只在书本上看到的话,今天用最残酷的方式,给她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