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柠舀了点缸里的凉水,倒进脸盆。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她掬起水,狠狠地洗了几把脸。
凉意顺着脸颊往下淌,似乎也冲掉了一些她心头的烦躁。
接着,她直起身,抹掉脸上的水珠。
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嘴唇紧抿着,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倔强。
不能这样。
沈菲儿发疯,是沈菲儿的事。
她宋晚柠的日子还得过。
地里的菜等着浇水,明天的活计还要干,和赵大海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发疯的人,把自己弄得失魂落魄,实在是不值得。
她走到桌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卷用旧报纸包好的钱票。
纸张被汗水微微浸湿,她小心地一层层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票子,看着格外安心。
这是她今天挣来的。
实实在在,清清白白。
她坐下来,就着煤油灯跳跃的光,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开始清点起来。
宋晚柠动作很慢,神情十分专注。
手指抚过略微粗糙的纸币边缘,听着它们发出的细微声响。
十块,五块,一块,还有那些零散的毛票和分币……
数钱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每数一张,宋晚柠心头的憋闷和委屈就被驱散了一分。
当最后一张毛票叠好,数目与白天小张报出的,她点过的分毫不差时,一股踏实感终于压过了所有的不快。
她把钱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心。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粗瓷碗里那几个沾土的包子上。
她起身,舀了瓢水,小心翼翼地冲洗掉上面的泥点。
她拿起一个,凑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面皮有点凉了,带着点井水的清冽。
肉馅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油脂丰腴,咸香适口。
这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和蔬菜完全不同。
她慢慢地咀嚼着,一口,又一口。
宋晚柠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眼神彻底平静下来。
至于沈菲儿……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
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接着,她吹熄了煤油灯。
宋晚柠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模糊的轮廓。
身体很累,心却异常清醒。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薄被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晚柠就醒了。
眼睛有点涩,但精神却比昨晚好。
她把那卷钱贴身藏好,收拾利落,拎着篮子就出了门。
今天不去镇上送菜,但要去办两件事:
买点东西,顺便看看供销社有没有新到的种子。
更重要的是,她兜里有了钱。
她想买点肉。
昨晚那几个沾了土的肉包子,虽然洗了吃了,但沈菲儿歇斯底里的尖叫和踩踏的画面,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去镇上要经过村口的大槐树。
远远地,宋晚柠就看到沈菲儿站在树下,低着头,脚尖碾着地上的土。
她旁边还站着两个平时跟沈菲儿走得近的女人,几人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宋晚柠脚步没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打算当没看见。
可沈菲儿显然不打算让她过去。
宋晚柠刚走到近前,沈菲儿猛地抬起头。
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里的怨毒和委屈却比昨天更浓。
“哟,这不是宋大忙人吗?”沈菲儿的声音又尖又冷,带着浓浓的讥讽,“大清早的,这是又要去哪儿谈生意啊?还是去找你的好同志?”
旁边两个女人立刻停下嘀咕,眼神复杂地在宋晚柠身上打转,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显然,昨天那场闹剧,已经被沈菲儿添油加醋地传开了。
宋晚柠脚步一顿,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火苗“噌”地又蹿起来一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骂人的冲动,冷冷地看着沈菲儿:“我去镇上买东西,让开。”
“买东西?”沈菲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买什么,买肉还是买点心?宋晚柠,你哪来的钱?卖菜能挣几个,还是说……”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冷然,“有人好心塞给你的,就像昨天的包子一样?”
“沈菲儿。”宋晚柠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的钱,是我自己种菜,光明正大挣来的,每一分都干干净净,不像你,整天就知道盯着别人,脑子里除了那些龌龊念头,还能装下点别的东西吗?”
她目光扫过旁边那两个看热闹的女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还有你们,有这闲工夫嚼舌根,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的工分挣够,省得年底分粮的时候哭鼻子。”
那两个女人被她看得脸一红,尴尬地别开了头。
沈菲儿被宋晚柠这毫不客气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着宋晚柠,“你……你……”
“我什么我?”宋晚柠打断她,眼神冰冷,“让开摄像头好狗不挡道。”
说完,她不再看沈菲儿气得发抖的样子,拎着篮子,挺直脊背,直接从她们身边大步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沈菲儿带着哭腔的跺脚声和同伴低低的劝慰。
宋晚柠只觉得一阵烦闷,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堆糟心的人和事。
到了镇上,供销社的肉案前已经排起了小队。
案板上挂着半扇白花花的猪肉,肥膘挺厚。
空气里弥漫着生肉特有的腥气。
宋晚柠排在队伍后面,心里盘算着买多少。
她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但今天就想犒劳自己。
一斤五花肉?
或者半斤也行,炼点猪油炒菜也香。
队伍缓缓挪动。
终于轮到宋晚柠了。
“同志,要哪块?”卖肉的师傅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围着油乎乎的皮围裙,手里的大砍刀在案板上铛铛地敲着。
“麻烦您,要这块五花肉,一斤。”宋晚柠指着中间那块层次分明的肉。
“好嘞!”师傅麻利地下刀,割下一条肉,往秤盘上一扔,手指拨拉了几下秤砣,“两斤,一块五。”
宋晚柠没犹豫,从贴身衣兜里掏出那卷钱。
她小心地数出几张毛票和分币,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