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临那句“死于江南乱民之手”的断言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扎进东方宸的耳膜。他眼睁睁看着那口暗红的血块砸在金砖上,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在心上。
“皇叔——!!!”
少年帝王的嘶吼带着濒死的绝望。他死死抱着怀中冰冷颤抖的身体,染血的明黄衣袖紧贴玄色朝服,仿佛要将自己的命火渡过去。
殿外传来太医令仓惶的脚步声,而阶下传令兵颤抖的哭腔仍在回荡:“米价一日三涨…流民已到京郊…”
东方宸猛地抬头,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暴戾吞噬——
“谁敢再提‘唯摄政王可解’五字,朕诛他九族!”
---
那口暗红血块砸在金砖上的闷响,如同地狱的丧钟,狠狠敲在东方宸濒临崩断的心弦上!
“皇叔——!!!”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东方宸喉咙深处迸出,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双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怀中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殷照临的头无力地垂在他颈侧,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像尖刀剜在东方宸的心上。明黄的常服前襟早已被殷照临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冰冷的冷汗彻底浸透,湿冷黏腻地贴在少年帝王同样冰冷的皮肤上,那份触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
“太医!太医令呢?!滚进来!快给朕滚进来——!!!”东方宸赤红着双眼,朝着殿外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暴怒而完全撕裂,如同受伤的野兽。他一只手死死扣住殷照临冰凉的后颈,仿佛要抓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另一只手慌乱地、徒劳地去擦拭他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指腹被那粘稠温热的液体沾染,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阶下,那名传令兵被帝王这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嘶吼和摄政王濒死的惨状彻底吓破了胆,瘫软在地,抖如筛糠,连哭都忘了。冲进来的太医令和一众御医,也被眼前这骇人景象惊得魂飞魄散。只见摄政王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地被年轻的帝王紧紧箍在怀中,帝王明黄的衣袍上大片刺目的猩红,眼神狂暴欲裂,周身散发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陛…陛下…” 为首的太医令白须颤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请…请陛下将摄政王殿下…放…平…” 他试图靠近,却被东方宸那双血红的眼睛狠狠瞪了回去。
“救他!”东方宸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腥气,“救不活他,朕让你们所有人陪葬!”那森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所有太医膝盖一软,扑通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名瘫软的传令兵像是被帝王最后的咆哮刺激,竟又不知死活地、带着绝望的哭腔,再次颤声嘶喊出来,如同垂死的哀鸣:
“陛…陛下!流民…流民已至京郊十里坡!沿途…沿途州府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米价…米价还在飞涨!再…再无人坐镇江南…恐…恐生大变啊陛下!坊间…坊间都说…非摄政王殿下亲…”
“住口——!!!”
东方宸猛地抬头,那双被血丝和疯狂彻底占据的眼睛,如同两道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利箭,狠狠钉向那名不知死活的传令兵!所有的恐惧、悔恨、暴怒,在这一刻被这催命的“唯摄政王可解”彻底点燃,轰然炸裂!
“朕让你住口!!”他抱着殷照临,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却陡然拔高,尖锐到刺破云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唯摄政王可解’?好一个‘唯摄政王可解’!这五个字,是朕的催命符!是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给他套上的绞索!!”
他猛地抬起一只染满殷照临鲜血的手,指向阶下那抖成一团的传令兵,也仿佛指向宫墙之外所有无形的推手,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棱,裹挟着帝王的雷霆之怒和刻骨的恨意:
“传朕旨意!自即日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御书房,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朝野上下,无论王公贵戚,贩夫走卒!凡敢再提‘唯摄政王可解’五字者——”**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传令兵,扫过跪伏的太医,扫过殿内所有噤若寒蝉的侍卫内侍,那眼神冰冷暴戾,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无论何人!无论何地!无论何由!**”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般狠狠砸下:
“**——诛其九族!**”
“诛其九族”!
四个字,如同九幽寒冰凝结的利刃,裹挟着帝王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恐惧,狠狠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
整个御书房瞬间陷入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载玄冰,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所有跪伏在地的人,连颤抖都忘记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都被冻结!阶下那传令兵更是白眼一翻,彻底吓晕过去,身体软软地瘫倒。
太医令浑身一哆嗦,几乎是连滚爬扑到圈椅旁,声音抖得不成调:“陛…陛下息怒!臣等…臣等立刻救治王爷!求陛下…求陛下让臣等施救啊!”他老泪纵横,看着帝王怀中那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摄政王,心知若人真的死在这里,他们所有人,连同九族,绝无生路!
东方宸被太医令那绝望的哭喊拽回一丝残存的理智。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那紧闭的眼睑下,长睫如同濒死的蝶翼,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牵动着他的心。暴怒的火焰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浇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救他…”东方宸的声音瞬间哑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他手臂的力道终于松开了些许,却依旧不肯完全放手,“快…救他…” 他看着太医令,那双深邃的眼窝里,方才的暴戾和杀意褪去,只剩下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脆弱和恐惧,连声音都在发颤:“他不能有事…朕不准他…”
太医令如蒙大赦,立刻指挥其他御医上前。几人合力,才小心翼翼地将濒死的殷照临从帝王紧箍的臂弯中移出,平放在早已铺好软垫的临时榻上。东方宸的手空了,那瞬间失去的重量和温度让他心口猛地一抽,仿佛灵魂也被抽离了一块。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染血的明黄衣袖无力地垂下,粘稠的血迹在光洁的金砖上拖出刺目的红痕。
太医令屏息凝神,枯瘦的手指搭上殷照临冰冷得吓人的手腕寸关尺。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又灰败了几分——那脉息,浮散无根,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尤其心脉处,更是沉涩艰阻,如同被巨石堵塞的泉眼,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垂死的挣扎!
“如何?!”东方宸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太医令的脸,试图从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找出一丝希望。
“陛…陛下…”太医令的声音抖得厉害,额上豆大的冷汗滚落,“王爷…王爷心脉旧伤被急火攻心彻底引动,肺腑受创极重,加之…加之失血…这脉象…如游丝悬于千仞…危…危在顷刻啊!”他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帝王身上的寒气重一分,那眼神几乎要将他凌迟。
“朕不管什么脉象!”东方宸猛地踏前一步,失控地低吼,眼底是歇斯底里的疯狂,“救他!用最好的药!千年人参呢?!天山雪莲呢?!国库里有的都给朕拿来!吊!把他的命给朕吊住!他若死了,你们…你们…” 后面诛九族的威胁,他已说不出口,但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毁灭性。
“臣…臣立刻施针!强护心脉!”太医令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金针。细长的金针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精准地刺入殷照临胸前几处大穴。每一针落下,太医令的额头便多一层冷汗。殷照临的身体随着金针的刺入,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眉心痛苦地蹙起,却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另一名御医颤抖着打开随身携带的紫檀药盒,取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浓郁药香和冷冽寒气的蜡丸。他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如同冰魄般的药丸——九转还魂丹!大内秘藏,可吊濒死之人一线生机的续命神药!
“陛下!此乃九转还魂丹!或可暂护王爷心脉元气!”御医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喂下去!”东方宸的声音紧绷如弦,目光死死锁住那颗药丸。
御医小心地撬开殷照临紧闭的牙关,将那冰凉的药丸放入他舌下。然而,殷照临的牙关依旧紧咬着,喉间毫无吞咽的动作。药丸只是停留在口中,毫无融化的迹象。
“皇叔…咽下去…求你了…咽下去…”东方宸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和绝望,他猛地半跪在榻前,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毫无血色的唇,却又不敢用力,仿佛怕碰碎了什么。那份小心翼翼,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楚,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昏迷中的殷照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那紧蹙的眉心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直紧握成拳、垂落在身侧冰冷金砖上的左手,竟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
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指节嶙峋,指尖还沾着自己喷溅的暗红血渍。它颤抖着,带着垂死挣扎的微弱力量,在冰冷的空气中摸索着。
东方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只冰冷、染血的手,在空中微弱地抓握了一下,仿佛在寻找什么依靠。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极其准确地,摸索到了东方宸垂落在榻边、同样沾满鲜血的明黄衣袖!
指尖触碰到那熟悉衣料的瞬间,殷照临紧蹙的眉峰似乎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潜意识里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了那片衣角!那力道微弱得如同初生的幼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执拗!
仿佛这片染血的衣角,是他沉沦黑暗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东方宸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他低头看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衣袖的、冰冷染血的手,看着那嶙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看着那指腹上熟悉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与抚琴留下的印记)…所有的暴怒、恐惧、疯狂,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剧痛和酸楚!
这只手,曾在他幼时落水时毫不犹豫地伸入刺骨的冰湖将他捞起;曾在他被刺客追杀时,将他护在身后,执剑迎敌,留下心口那道至今未愈的箭伤;曾在他登基之初,力排众议,为他稳住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而此刻,这只手在濒死的昏迷中,竟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袖!
这无意识的依赖和挽留,比任何清醒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东方宸的灵魂深处,将他前世所有的悔恨和今生所有的“补过”,都灼烧得滚烫!
“皇叔…”东方宸的声音彻底哑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伸出自己同样染血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覆上了那只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用自己的温热,包裹住那份刺骨的冰凉!
就在他的掌心覆上殷照临手背的瞬间——
昏迷中的殷照临,喉结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那颗停留在舌下、冰凉的九转还魂丹,终于被他无意识地咽了下去!
“咽下去了!陛下!王爷咽下去了!”太医令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都变了调!
东方宸死死盯着殷照临的咽喉,直到确认那微弱的吞咽动作完成。他覆在殷照临手背上的手,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冲击之下,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猛地攥紧!
宽大的明黄袖袍之下,他腕骨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
“啪!”
那是他腕间一直佩戴着的那串由十八颗上等羊脂白玉打磨而成、象征着帝王身份与祥瑞的玉串,其中一颗玉珠,竟被他无意识中爆发的、无处宣泄的狂怒和后怕之力,硬生生捏得崩裂开来!
细碎的玉屑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紧握的指缝蜿蜒流下。
东方宸却浑然未觉。
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死死钉在掌心下那只冰冷的手上,钉在榻上那人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上。
只有那顺着指缝滴落的、温热的帝王之血,无声地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与殷照临先前喷溅的暗红血渍,缓缓交融在一起,晕开一片刺目惊心的、象征着生死纠缠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