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接过那柄造型古朴的刻刀,指尖在刀柄上轻轻一触。
“哦?偶然所得?”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枢依旧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是,是儿臣在路边…捡的。”
这话鬼才信。
女帝轻哼一声,倒也没戳穿这拙劣的谎言,随手将刻刀放在了一边。
林枢眼角余光瞥见,女帝御案上,那些来自北境的奏折堆积如山,怕是比他吉尔还高。
看来,姜琰和韩国夫人所言非虚,这位陛下,确实在为北境军粮之事而焦头烂额。
林枢心念电转,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他猛的一抬头,直言不讳:“母亲,国库钱粮,儿臣以为并非不算充裕。”
“只是,这粮食从京城运往北境,路途何其遥远!千里迢迢,中间经手之人层层盘剥,再加上各部官员之间推诿扯皮,阳奉阴违,真正能有多少粮食平安抵达前线,儿臣不敢想!”
“更何况,如今朝局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母亲轻易动用国库的粮草,怕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唯恐天下不乱吧!”
殿内一时寂静。
女帝端坐不动,半晌,才缓缓开口:“驸马分析得倒是有些道理。那你且说说,有何高见?”
林枢清了清嗓子,今日,便要在这位女帝面前,好好“扬”上一扬!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儿臣斗胆!儿臣觉得,与其辛辛苦苦运粮,不如直接‘发粮票’!再以此为基,搞出一个‘军粮期货’!让天下商贾,争着抢着,给咱们北境大军送粮!”
这番言论,简直是石破天惊!
“粮票?期货?”女帝眉头微蹙,这两个词,她听都未曾听过,“荒唐!简直是异想天开!”
林枢却不见半分慌乱,反而胸有成竹的继续道:“母亲息怒,儿臣这法子,听着离奇,实则大有可为!”
“这粮票,咱们可以用特殊纸张,辅以复杂花纹,再盖上皇家玉玺,仿制极难!何处兑换,何时兑换,如何兑换,都由朝廷一手制定规则!”
“至于军粮期货,更是简单!咱们可以预先售卖未来的军粮份额给那些大粮商。他们手持‘期货’,便可提前组织粮源,待到朝廷需要,一声令下,粮草便可源源不断运抵边关!如此一来,既解决了运输难题,又能让商人们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将后世那套金融组合拳的雏形,简单粗暴的勾勒出来。
逻辑虽显粗糙,却如同一把快刀,直指当前困局!
女帝柳真真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她那双深邃的凤目中,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这些新奇的词汇,她并未能完全理解其中所有关窍,但她执掌大雍多年,何等敏锐,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林枢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法子,或许……真的藏着解决困境的钥匙!
至少,比现在这样一筹莫展,任由军粮之事拖垮整个北境防线要强得多!
她重新审视着匍匐在地的林枢,难道他以前真的是装的,今日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此事……干系重大。”女帝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驸马,你这份‘奇思妙想’,朕会立刻着专人,仔细推敲,权衡。”
“若此法当真可行,朕,重重有赏!”
林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成了!
女帝刚刚把话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枢不敢怠慢。
他连忙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女帝身后。
那姿态,活脱脱一个机灵的小跟班。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殿外的庭院。
庭中有棵老菩提树。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了林枢方才献上的那把刻刀。
端详片刻,女帝手腕一振,刻刀劈出!
并未见有如何动作,却有一道无形劲气自刀锋而出,直扑菩提树的枝干。
“簌簌!”
几枚熟透的菩提果应声而落,滚了一地。
庭中几只散养的丹顶鹤闻声而来。
它们伸长脖颈,将果实一一啄起。
随后振翅高飞,消失在宫墙之外。
女帝见此,发出了“呵呵”两声轻笑,心情似乎不错。
她看向林枢:“念在你这份孝心,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林枢“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他叩首道:“母亲,儿臣不敢!”
“能为母亲分忧,是儿臣的福分。”
“咱们是一家人,为家里做事,哪里还需要什么赏赐?”
女帝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透着欣慰。
“傻孩子,家里人就不赏了?”
她的声音温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家里人,才更要赏!”
“而且要赏罚分明!”
女帝看着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
“你可知,治家若都做不到赏罚有度,又如何能治理好这偌大的国家?家不齐何以平天下?”
女帝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说吧,你所求的是什么?”
刚刚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此刻却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林枢再次深深叩首,纳头便拜,额头贴着青石板:“儿臣别无所求!”
“功名利禄,金银财帛,儿臣都不要!”
他声音带着颤抖:“儿臣只向母亲求个平安!”
“平安?”女帝尾音微微上挑,“你何需求我?只要琰儿在,寻常旁人,她自会为你摆平。”
林枢腰杆挺得笔直,直视着那深不可测的帝威:“若儿臣怕的,不是旁人呢?”
这话问得大胆,甚至有些僭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女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让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半晌,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好,朕应你。”
她将那把刻刀重新递回到林枢面前。
“这是把好刀,且拿回去。”
“在你身上,它会有大用处的。”
女帝话音落下,再不多言,便转过身,朝着大殿走去。
林枢一直躬着身子,直到那背影即将消失在殿门门槛之后。
他再次俯身,额头重重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恭送母亲!”
声音压抑,微微发颤。
紧接着,他提高了声调,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呼出声:
“母亲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激荡,惊得老菩提树上的叶片都簌簌落下了几片。
直到女帝的身影彻底消失。
林枢这才缓缓抬起头,额头上一片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