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顾时赶忙拢紧衣襟,拉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两人。
林宝珠扯了扯嘴角:“那个,姚姐姐没找到住处……”
顾时看了姚盼儿一眼:“那我去五哥房间睡。”
目送顾时背着行李离开,林宝珠心里的小人哭成了泪人。
早知道就不吃什么豆腐脑了,不吃的话就遇不到姚盼儿,就可以跟相公困觉了。
就……很后悔。
……
“你们天天睡一个被窝,就让给我这一晚怎么了?“姚盼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晃了晃,“要不是跑遍全城都找不到空房,谁稀罕跟你挤。“
林宝珠气鼓鼓地翻过身去,背对着姚盼儿不说话。
天天个屁,就这么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都让你搅黄了。
“喂,“姚盼儿卸下钗环,突然凑过来,“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来县城?“
“你都这么问了,肯定跟绣品有关。“林宝珠闷闷道。
“啧,“姚盼儿撇撇嘴,“你这丫头,脑子转得倒快。“她将烛火吹灭,和衣在外侧躺下,掖了掖被角,“我也没想到,月娘放在我那寄卖的绣品,有一件居然到了县令夫人的手里……再有三月是知府大人母亲的六十大寿,县令夫人想从我这订一副桌屏用作寿礼。”
姚盼儿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是在这儿买了铺子吗?送绣品那日你跟我一道去,在县令夫人跟前露个脸,日后保不准能用上这层关系。“
“那是我三嫂的手艺,要露脸也该是她来。“林宝珠打了个哈欠,突然想到什么,“不过这送作寿礼的桌屏肯定不能太小,绣完可不容易......“
此时的林宝珠哪里知道,姚盼儿今日这番话,竟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
“这几个月就让月娘专心绣这一件,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各自睡去。
隔壁屋里,林五郎的鼾声如雷,顾时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动书页,墨字在眼前浮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要吹熄烛火,忽听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站住!“
“往哪儿跑!“
几声厉喝划破夜色。顾时眉头一皱,推开窗户,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只见四个黑影正追着一个踉跄的身影。
那人跑得跌跌撞撞,忽然被路边的石阶绊倒,“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让你跑!“为首的壮汉一脚踹在那人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时眯起眼睛,借着清冷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地上那张沾满尘土的脸——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渝!
“你不是很能跑吗,你跑啊。”壮汉对着陈渝发泄似的狠狠踹了几脚,冲身后小弟招了招手。
另外三人立马走上前,其中两人将陈渝架起来,剩下一个开始搜身,然而将青年身上的衣服扒得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衣,也只摸出几枚铜钱
“彪哥,没有。”
马彪一把揪住陈渝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东西藏哪了?”
陈渝嘴角渗出血丝,艰难的开口:“什么东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是吧?“马彪冷嗤一声,突然对着陈渝的腹部又是两记重拳,“砰、砰“的闷响让人头皮发麻。
陈渝疼得弓起身子,却仍死死咬紧牙关。
马彪怒极反笑,伸手拍了拍陈渝的脸:“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张嘴有多硬。”说罢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喽啰立马松开钳制后退一步,陈渝像破布般瘫软在地。
“对你们这种读书人来说,手应该很重要吧?”马彪拧笑着抬脚踩住他的右手,寒光闪闪的匕首高高举起——
“住手!“
一声厉喝划破夜空。几人下意识扭头,眼前火光一闪,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眼前便被一团红雾覆盖,辛辣的气味无孔不入。
“啊!我的眼睛!“
“咳咳……操……”
趁乱中,两个蒙面人从巷尾闪出。一人架起陈渝,另一人则抡起门闩横扫,将摸瞎扑来的喽啰击退。
“走!“一声低喝。
那人也不恋战,扛着门闩就跑。
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身后马彪四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渐渐被风声淹没。
……
破败的院落里,三人背抵着摇摇欲坠的木门,屏息凝神。寒风从墙缝钻进来,陈渝单薄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冻得瑟瑟发抖。
“妈的,太刺激了。“林五郎将门闩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妹夫,下回再有这种事提前说,我好准备个更趁手的家伙。“
“事出突然。”顾时喘匀了气,招呼道:“走吧。”
“啊,走?”林五郎诧异:“不管他了?”
虽然这么问着,他还是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站了起来。
顾时撇了眼靠坐在墙角的陈渝:“不想死就赶紧离开。”
他转身欲走,裤脚突然被扯住:“能,能不能帮我去取一样东西。”
顾时眼底结着冰,声音比这冬夜还冷:“你若想寻死就寻个无人之处安安静静的死,莫要牵扯旁人。”他极少这般言语刻薄,此刻却连下颌线都绷得发紧。
若不是怕许先生得知这人的死讯又要自责消沉,他是断不会多管闲事。
“我愿写伏辩书!“陈渝艰难的开口:“只要你帮我这个忙,待此事了结,我定带着伏辩书当面向老……许先生负荆请罪。”
“伏辩书“三个字让顾时脚步一顿。这是读书人认罪的文书,一旦写下,便是自毁前程。
林五郎没见过陈渝,但他知道许先生是顾时的老师。
“等等,咱们不是蒙着脸吗?”他慌张地摸了摸面巾,“他怎么认出你的?“
顾时:……
林宝珠一觉醒来,发现姚盼儿早已离开,桌上压着块碎银子和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不白睡你的床,铺子事忙,先回桃花镇。“
这么拼,难怪能把云绣坊经营得风生水起。林宝珠将纸条浸入水盆,墨迹立刻晕染开来,字迹很快模糊不清。
推开房门,晨光微熹。顾时和林五郎已经在院中等候,三人在街边早点铺买了五个肉包子。林宝珠掰开热腾腾的包子,白气混着肉香扑面而来。余光瞥见顾时始终没动手中的食物,只是用油纸仔细包好收进袖中。
读书人要形象嘛,她懂。
林宝珠咬了一大口。
唔,真香!
三人来到新买的铺子前。刚推开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林宝珠皱眉:“怎么有股血腥味?“
林五郎想说什么,瞥到街上的人来人往,干笑道:“有吗?你闻错了吧。“
一阵寒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林宝珠揉了揉鼻子:“许是错觉。”
这时王捕头带着工匠老陈走了进来。寒暄几句,几人带着老陈将铺子里里外外绕了一圈,路过后院,顾时突然开口:“王兄,不知附近何处有草料卖?“
“草料?“王捕头一愣。
林五郎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咱们带的草料昨儿个就喂完了。我这会也走不开,王大哥,劳烦您带我妹夫去东街老马家买些,我们家那匹大黑马就认他家的草料。“
王捕头看了眼拴在后院的马匹,点头道:“成,我带顾兄弟走一趟。“
林宝珠眯起眼睛,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实在可疑。但碍于外人在场,她只能暂时按下疑虑,继续同老陈商讨装修事宜。
东街上,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正在挨家挨户翻找着什么。为首的刘三见到王捕头,脸色一变,急忙示意同伙停下动作。
“王捕头,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刘三堆着笑迎上来,眼睛却不住地往顾时身上瞟。
“少来这套。“王捕头板着脸,“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幺蛾子?“
“嗨,昨晚有个兄弟吃醉了酒,把钱袋落这附近了。“刘三搓着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们哥几个帮着找找。“
王捕头冷哼一声,心知肚明他们在扯谎。但这些地痞在县城盘踞多年,平日也没闹出过大乱子,他也只能警告道:“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三点头哈腰。
草料铺前,成捆的草料散发着干草特有的清香。顾时买了十来捆,让伙计直接送到新铺子去。刘三站在两人身后:“这位小兄弟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去去去,问那么多干嘛?“王捕头挡在中间,沉声道:“醉月楼现在换主了,新东家是我兄弟。让你的人没事少往那边晃悠。“
刘三连连摆手:“王捕头罩着的,我们哪敢?“
那双贼溜溜的三角眼却始终黏在顾时身上,像条毒蛇般上下打量着。
顾时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刘三盯了半晌,见少年神色自若,只得悻悻地收回视线。
“王捕头您忙,我们还得找钱袋,就不打扰您了。”
王捕头本想把顾时送回去,不料走到一半又有衙门的人来找,只得匆匆离开。
顾时回到铺子时,陈老刚按照林宝珠的要求画好图稿,林五郎去后院喂马了。
“就按这个来,你看下何时能动工?”林宝珠将图稿放下。
陈老思索道:“要准备些东西,年下人手也比较紧张,最早得三日后了。”
“成,我们准备年后开业,您这边安排好就行。”
付了十两定金,林宝珠将陈老送出门,顺手将大门一关,气冲冲的往后院去:“你们两个给我解释清……”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只见林五郎和顾时正从马车上抬着个男人下来。
林宝珠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你们背着我藏男人?”
顾时:……
“幺妹,你听我们狡辩……不是,解释。”林五郎吓得手一松,陈渝的脑袋咚一声磕到地上,一声闷哼,先前还昏迷的人竟有转醒的迹象。
顾时默了默,松手。
任由陈渝在地上躺平。
林宝珠:……
……
半盏茶后,林宝珠深吸口气:“你们两个也太冒险了。”
“路见不平一声吼嘛,你都不知道你五哥我当时多厉害,一棍子下去……”
一阵窸窣声打断了林五郎的喋喋不休。
顾时从草料捆中翻出一本蓝皮册子。兄妹俩好奇地凑近,只见褪色封皮上烫金的“隆顺钱庄“四个大字已有些斑驳。
林五郎“咦”了一声:“这隆顺钱庄我知道,东家姓胡,胡东家是穷苦出生,听说小时候差点饿死,幸得一书生赠馍才活下来。因此发迹后一直很是敬重读书人,要是哪个学子走投无路,还能拿着自己做的文章去钱庄无抵押借钱,最主要的是,他每年都会给书院捐大笔钱财,就我们镇上那个鹿远书院,每年所得捐款高达万两。连县令都夸他“仁商”。“
林五郎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先把当地商贾的底细摸个清楚,哪些能合作,哪些要避而远之。
隆顺钱庄的东家,算是他鲜少钦佩的一位。
顾时与林宝珠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欲翻开,却听一道虚弱的声音道:“若不想惹祸上身,你们最好不要好奇里面的内容。”
陈渝不知何时醒了,挣扎着撑起身子,林五郎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林宝珠几乎条件反射的按住了顾时的手。
经历过林四郎一事,她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个时代的残酷。
律法森严,动辄砍头抄家,可那都是上位者手中的刀。普通人想用它,得先有命找到能为你做主的人。
账册,追杀……这些词汇光组合在一起就让人头皮发麻。
林宝珠轻咳一声:“别人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看了。”
她承认自己有点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穿越的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公主,也不是金枝玉叶的贵女,只是个为了顿顿能吃上肉都要精打细算的农家女。
穿越前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放在网上都要被网友调侃“眼神清澈又愚蠢“的那种。
陈渝朝顾时伸手:“多谢。”
顾时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将账册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