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铺子是大事,自然得跟全家人商量。林五郎缩着脖子不敢开口,这重任便落在了林宝珠肩上。
堂屋里,冯氏正喜气洋洋地数着铜板——都是她今日挨家挨户游说的成果。听林宝珠说完,她手里的铜钱“哗啦“撒了一地,在青砖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啥?买铺子?“冯氏吃了一惊,“咱们有这么多钱吗?“
“我跟五哥凑一凑,还是够的。“林宝珠说着,顺手帮小三妞捡起滚到脚边的铜钱。
冯氏狐疑地瞥了眼对面的林五郎,突然一把拽过林宝珠,贴着她耳朵问:“不是你五哥编瞎话骗你钱吧?“热气喷得林宝珠耳朵发痒。
“娘,我都听到了。“林五郎无奈地拖长声调。
“听到了又咋的?“冯氏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手里的铜钱撞得叮当响。
林五郎:“......“再一次庆幸幺妹的加入。
林宝珠忍着笑掏出文书:“有官府盖印的文书在呢,明儿我亲自跟五哥去交钱。“
“那成,宝儿你说行就行,我没意见。“冯氏说着指向桌腿:“三妞儿,那儿还有一枚!“
一直闷头抽烟的林老爹突然开口:“老五啊......“
林五郎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好好干。“林老爹吐出三个字,又继续吧嗒他的烟袋去了。
林五郎松了口气:“放心吧,爹。”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宝珠便与林五郎乘着马车出门了。
途径桃花镇,她先去了一趟学馆,告诉顾时自己行程的同时顺便给他送点吃食。
顾时提着蓝布包袱站在门口,看了眼坐在车辕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林五郎,眉头紧了又松:“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林宝珠摆手:“不用……”
顾时打断她道:“等我一会,我去跟先生请假。”
说罢转身进了学馆。
“妹夫刚刚看我一眼,不会是不放心我吧?”林五郎不可置信的开口。
林宝珠:不,他不放心的是我们俩。
日头偏西时,马车终于驶进县城巍峨的大门,
林五郎熟门熟路地驾着马车穿过主道,拐过两条巷子,远远看见个穿皂色公服的高个儿站在榆树下跺脚。
“林兄弟!“高个子一看到马车就使劲挥手。
林五郎将马车停稳,跳下车拱手道:“让王大哥久等了。”
王捕头摆手,想说什么,车帘掀开,他下意识抬头,看清下来的人,眼睛瞪得溜圆:“怎么是你?”
顾时眼中闪过诧异,微微颔首,随即转身伸手将林宝珠扶下车。
“王大哥,你认识我妹夫?”林五郎狐疑的打量二人。
“他,他是你妹夫?”王捕头反问,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林五郎一副你这不是废话的样子。
王捕头抹了把脸:“那林守纪是你什么人?”
林五郎更惊讶了:“你还认识我四哥?”
“算认识吧。”王捕头耳根发红,当初他可是收了这人十两银子给林守纪安排好差事。
本来他收钱办事也没啥,问题是林五现在是她娘的救命恩人,这就有点微妙了。
林五郎还想追问。
顾时淡淡道:“不是着急交钱过户?”
“对对对!“王捕头忙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林宝珠扯了扯顾时的袖子:“这个王捕头不会就是那个十两吧?”
顾时轻轻点头。
林宝珠: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
县衙侧门,当值衙役见着王捕头过来立刻堆笑:“头儿来啦!“
林五郎摸出早备好的酒钱递过去,衙役刚要接,却被王捕头瞪了一眼:“你干啥,林兄弟是自己人!“
衙役讪讪的收回手。
“自己人就不能请喝酒了吗?”林五郎硬塞过去:“王大哥你这是跟我生分了哈。”
王捕头“嘿”了一声:“你小子。”
那衙役收了银子,压低声音道:“方才牙行的来了,进去半天才出来。”
“没事,我都跟老张打过招呼了。”王捕头不在意的摆手。
这些充公的铺子都估过价,卖给谁,谁来卖不重要,重要的是钱不能少。
王捕头先进去与管户籍的主事嘀咕半晌,不过盏茶功夫就唤他们进去。
交钱过户画押,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官字两张口,寻常人办事哪怕你走正常流程也少不得被刁难。
林五郎心知这都是王捕头的关系,执意要请客答谢。
刚走出衙门,一阵风突然掀起路过马车的帘子。林宝珠恍惚看见个戴珍珠耳坠的侧脸,还没看清,车帘就落下了。
“看什么?“顾时顺着她视线张望。
“好像看见姚姐姐了......“林宝珠摇摇头。
年关将近,云绣坊生意火爆,姚盼儿哪有闲工夫来县城?
“许是看错了。“她道。
……
醉仙楼的雅间里,炭盆烧得正旺。王捕头三杯酒下肚,主动打开话匣子:“顾兄弟,真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要早知道,当初我就不......“
顾时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瓷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码归一码,当初的事不必再提。“
“那不能!“王捕头左右看了看,确认门窗紧闭,才压低声音道:“顾兄弟可知你们买下的铺子原是谁的产业?“
顾时一怔:“李同知?“
“没错,就是那厮的。“王捕头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林四兄弟那晚离开后,没多久就有钦差来接手矿场,我们这些小喽啰也被换了下来。“
林五郎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凑到林宝珠耳边小声问:“幺妹,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林宝珠眨眨眼,同样小小声:“当初四哥去服役,阿时不是找人打点吗?”
林五郎嘴角抽抽:“找的就是王大哥?”
林宝珠:“嗯呢。”
林五郎:……
“起初我也没多想,直到李同知突然倒台,我那府城当差的亲戚给我递信,我才知道......“王捕头抹了把脸,“那事要真让他们成了,我们这些人要么选择同流合污,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真算起来,林四兄弟还间接救了我们弟兄一命。“
“我在衙门当差,收点吃酒钱是常事,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种诛九族的勾当……“
王捕头只以为是林四做了什么引来的大人物。大人物看出里面的猫腻......
“李同知本就不干净,根本禁不起查。“他又灌了口酒,到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差点就上了贼船。
顾时却觉得李同知的倒台不一定就是贺大人的手笔,雁过留痕,更像是有人在替秦国公府的公子扫尾。
要确认这点,就只需知道......
“李同知被押解进京了?“他问。
“没,在牢里畏罪自尽了。“王捕头做了个勒脖子的动作。
这事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没什么好瞒的。
顾时心下一沉。
果然。
林五郎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事,大冬天的愣是吓出一身冷汗。
“幺妹,当初你和妹夫……”他声音发颤,手里的酒杯差点拿不稳。
“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林宝珠轻声打断,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手边:“四哥现在好好的,恶人也得到了报应,这就够了。”
“林小娘子说得在理。”王捕头举起酒杯:“林兄弟,前前后后你们家算是救了我家两条命。往后在这县城里,有用得上我王某的,尽管开口!”
林五郎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端起酒杯:“王大哥言重了。不过......“他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既然您这么说了,那铺子装修的事,还真得麻烦您介绍几个靠谱的工匠。“
林宝珠这才想起,从到县城就忙着办过户手续,连铺子都还没亲眼看过。见天色尚早,便提议道:“不如现在就去看看铺子?“
一行人坐着马车往西市行去。街道两旁店铺的灯笼次第亮起,为冬日傍晚添了几分暖意。
新买的铺面位于城西最繁华的街口,王捕头上前一把撕下封条,扬起一阵灰尘,露出门楣上“醉月楼“三个斑驳的金字。
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只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和账本纸页。
“查抄时兄弟们手重了。“王捕头尴尬的踢开个破酒坛,领着几人往后面去,“后院倒是齐整。“
几人来到后院,天井里一株老梅斜倚墙角,树下有口青石井台,三间厢房并排,侧边还带个小厨房。二楼虽未上去,但从大堂的格局看,少说也有五间雅室。
“这里最早是家绣庄,后来铺子到了李同知手里才改成的酒楼。”王捕头解释道。
铺子地处闹市,人流量自不必说。
林宝珠逛了一圈,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当即和林五郎商量起来。
“这下面可以全部打通,在右边靠墙做一排货柜,左边做成展示台……”
“靠近门口放矮柜,可以摆些荷包、绢花之类的小物件。“
“二楼五个雅间添些妆台、衣架,做成带茶水间的更衣室。“
距离过年只剩不到二十日,想在年前开张是来不及了,不过眼下绣房的冬衣订单充足。真正要紧的是开春后——等羽绒服的旺季过去,就得有新订单续上。这铺子位置好,到时候开业了正好上新品。
兄妹俩个说得起劲,倒把另外两人撂下了。虽然说开了,但当初毕竟是顾时有求于他,王捕头想起自己当时的态度,不免有些尴尬。
好在没让他尴尬太久,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头儿,县尊大人找您!“
王捕头如蒙大赦,连忙拱手:“林兄弟,我明儿一早就把工匠给你带来。“说完便跟着衙役快步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边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兄妹俩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住话头,林五郎领着他们往自己常住的客栈走去。
“林老板来啦!“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熟络地打招呼,“今儿还是要通铺吗?“
林五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今日不睡通铺...要两间房。“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两人,连忙掏出钥匙:“巧了,刚好还剩最后两个房间。“
说着朝楼上喊了一嗓子:“阿福!带客人上楼!“又解释道:“年下来县城采买的人多,你们要是再晚些,怕是连柴房都没得住了。“
“要不说我这人打小就运气好呢。”林五郎嘿嘿笑着摸出银子,付了房钱和订金。
因为是别人挑剩的,两间房都在临街一侧,好在三人早起惯了,倒也不甚在意。
“幺妹,晚上早点睡,明天哥带你好好在县城逛逛。”林五郎说着迅速伸手揉了揉林宝珠的发顶,在她炸毛前率先进了隔壁房间,砰的将门关上。
林宝珠:“……”
这个幼稚鬼。
“劳烦送一下热水。”林宝珠跟小二说完,回头见顾时还站在门口,奇怪道:“你怎么不进来?“
顾时轻咳一声:“你不是要沐浴吗?”
“对哦,那你先去五哥房间坐会。”
虽说有屏风隔开,但那玩意的太没安全感了。
客栈的办事效率很快,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提了几桶水进来。
天寒地冻,林宝珠只匆匆洗了个战斗澡。推开房门,就见顾时站在门口,耳廓红红的。
“你一直站在这?“林宝珠诧异。
少女青丝半挽,面颊被热气蒸得绯红,鬓角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顾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飞快移开:“下次记得闩门。“
唉?她没闩门吗?
好像是真忘了。
林宝珠摸摸鼻子。见顾时眼神飘忽,就是不敢正眼看她了。
不就是听了个水声吗,这个小古板!
她眼珠一转,突然向前迈了半步,仰着脸笑道:“要不...一会你沐浴的时候,我也给你守门?“
顾时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上廊柱。
“逗你的~“林宝珠笑嘻嘻地背着手,“我去大堂吃点东西。“
方才进门时,她瞥见有客人正在吃豆腐脑。雪白的豆花上浇着红艳艳的辣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把她馋虫都勾出来了。
顾时:“好。”
待顾时沐浴完,已是月上中天。他擦着湿发,瞥见床上仅有一床被褥,脸上刚褪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找小二加床被子,忽听门外传来林宝珠的声音。
“相公,你洗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