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后苑。
夜色深沉,弦月如钩,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精心打理过的苑囿上,给嶙峋的假山、凋零的花木披上一层惨淡的银霜。初冬的寒气无声弥漫,连虫鸣都绝迹了,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更添几分萧索。
靠近西墙根下,一个用厚实干草和崭新麻布特意铺就的、格外温暖舒适的“豪华”草窝里,猪坚强却没了往日的活力。它蔫蔫地蜷缩着,圆滚滚的身体微微发抖,平日里总是湿漉漉、翕动个不停的黑鼻子,此刻干巴巴的,甚至有些发烫。那双标志性的黑豆小眼半眯着,眼神黯淡无光,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就连宫人傍晚端来的、它最爱的、加了肉糜和蛋花的粟米糊糊,也只是被它无精打采地拱了两下,便再也没看一眼。
值夜的小宦官蹲在草窝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是被指派专门照顾这位“猪功臣”的,深知这头猪如今在太后心中的分量和在王上那里挂过号的重要性。看着猪坚强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小宦官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事。
怕什么来什么!
“呕——咳咳咳!”
“哼……哼唧……”
一阵剧烈的、带着痛苦的呕吐声和虚弱的哼唧声猛地响起!打破了后苑死寂的夜色!
小宦官惊得魂飞魄散!只见草窝里的猪坚强身体猛地一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它痛苦地翻滚着,将身下干净的干草和麻布搅得一团糟,紧接着,“哇”地一声,大口大口黄绿色的、带着未消化食物残渣的秽物喷涌而出!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更可怕的是,呕吐之后,猪坚强的抽搐并未停止!它四肢僵直地蹬踹着,小小的身体在草窝里疯狂地扭动、痉挛,口角不受控制地流出粘稠的白沫!那双半眯的小眼睛向上翻着,露出了大片的眼白,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绝望!
“太……太后!不好了!救命啊!!” 小宦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出后苑,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朝着李薇的寝殿方向没命地狂奔!
“太后!太后!不好了!猪……猪坚强它……它吐了!还抽……抽搐!快不行了!!!”
寝殿内,李薇刚刚处理完一部分令人头大的奏报(主要是努力忽略脑海中那根“御木奇香”的阴影),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歇下。这凄厉的、如同丧钟般的尖叫瞬间穿透门扉,狠狠砸在她耳膜上!
轰——!
李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什么疲惫,什么奏报,什么楠木香气,瞬间被炸得粉碎!只剩下“猪坚强不行了”这几个字在疯狂尖叫!
“什么?!” 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头发还披散着,赤着脚就从内殿冲了出来!脸色煞白,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猪坚强!她的保命符!她的“功臣猪”!她的……她在这陌生时空里唯一能带来点荒诞慰藉的活物!
“在哪?!带路!快!!” 李薇的声音都劈了叉,一把推开试图给她披衣的宫人,跌跌撞撞地跟着连滚爬爬的小宦官向后苑冲去!
当她冲到那个熟悉的草窝旁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秽物狼藉!恶臭扑鼻!精心布置的干草窝一片混乱,沾满了黄绿色的呕吐物。猪坚强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污秽的中心,还在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它的身体扭曲成一个痛苦的弧度,四肢僵直地蹬踹着。它的口鼻处糊满了粘稠的白沫和呕吐物,胸口的起伏微弱而急促,那双涣散的眼睛几乎只剩下眼白,喉咙里发出微弱、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坚强!猪坚强!!” 李薇扑到草窝边,不顾那刺鼻的恶臭和污秽,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它,却又怕加剧它的痛苦。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傍晚还好好的!谁干的?!!”
“让开!快让开!医官来了!” 值夜的郎官拖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跑得气喘吁吁的老医官冲了进来。
老医官一眼看到草窝里的景象和猪坚强的状态,脸色瞬间变得比李薇还要煞白!他顾不得行礼,一个箭步冲到近前,蹲下身,先是翻开猪坚强的眼皮查看瞳孔,又迅速搭上它短小的前腿(试图摸脉),手指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搏动,再凑近它口鼻处闻了闻那白沫的气味……
“剧毒!!” 老医官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是剧毒!看症状,发作迅猛,恐是鸩毒或钩吻之属!”
剧毒?!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李薇的心脏!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快!快救它!无论如何要救活它!!” 李薇的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猪坚强不能死!它要是死了,不仅是失去一个宠物那么简单!它是火药案的关键“猪证”!是相里勤防腐研究的重要“灵感来源”(虽然来源很尴尬)!更是她李薇在嬴政面前刷“有用值”的重要工具!它死了,她怎么跟嬴政交代?那根“御木奇香”的账还没算清呢!
“快!生鸡蛋!越多越好!取蛋清!” 老医官也知事态紧急,对着吓傻的宫人嘶声吼道,“再取大量温水!快!快啊!!”
宫人们如梦初醒,如同没头苍蝇般四散奔忙。很快,一筐还带着鸡粪的新鲜鸡蛋被抱来,温热的清水也被抬来。
老医官动作麻利地抓起鸡蛋,在铜盆边沿一磕,手指灵巧地分离出滑溜溜的蛋清,倒入一个陶碗中。他指挥着两个强壮的宫人:“按住它!捏开它的嘴!小心别被咬到!”
宫人忍着恐惧和恶心,死死按住还在抽搐的猪坚强,用力捏开它沾满白沫的嘴。老医官端起那碗腥滑的蛋清,毫不犹豫地就往猪坚强喉咙里灌!
“咕噜……咳咳……呕……” 猪坚强本能地抗拒,剧烈挣扎,蛋清混合着白沫从嘴角溢出。
“灌!用力灌下去!” 老医官额头青筋暴起,毫不手软,“蛋清能裹缠毒素!快!再拿蛋清来!温水也灌下去!催吐!让它把肚子里的毒物都吐出来!”
一碗又一碗滑腻的蛋清被强行灌入猪坚强口中,紧接着又是大量的温水。猪坚强痛苦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呛咳声,身体因为剧烈的灌入和毒素的双重折磨而抽搐得更厉害了。
终于——
“呕——!!哇——!!!”
在大量液体和蛋清的刺激下,猪坚强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呕吐!这一次,吐出的不仅仅是之前的黄绿色秽物,更夹杂着大量粘稠的、带着腥气的蛋清泡沫,甚至还有一些未被完全消化的、颜色诡异的糊状物!恶臭瞬间加倍弥漫开来!
老医官不顾肮脏,立刻用一根银簪(从药箱里取出)拨弄着呕吐物,仔细辨认,脸色越来越凝重:“有……有苦杏仁味!还有……断肠草的腥甜气!不止一种毒!是混合的剧毒!好狠的手段!”
混合剧毒?!苦杏仁味(氰化物?)加断肠草?!
李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这不是意外!这绝对是有预谋的、针对性的谋杀!目标就是猪坚强!
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灭口!
猪坚强是芷阳宫案的关键“猪证”!它那异常灵敏的鼻子,找到了密室!指证了断肠草!它甚至可能……还闻到了公输焘工坊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气息!它活着,对幕后真凶而言,就是巨大的威胁!它必须死!
有人,在廷尉署和少府还在深挖楚系余孽、追查火药下落的关键时刻,悍然出手,要掐断这条可能指向更深处隐秘的“猪鼻子”线索!这手段,狠毒!精准!而且,能绕过章台宫的守卫,精准地对一头猪下毒,说明什么?说明这章台宫内部……也不干净了!
李薇看着草窝里在宫人压制下依旧痛苦抽搐、呕吐不止、气息奄奄的猪坚强,看着它那涣散无神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轰然爆发!
“传哀家懿旨!” 李薇猛地站直身体,披散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素白的寝衣衬得她脸色如同厉鬼,那双平日里咸鱼躺平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杀意:
“即刻封锁章台宫!许进不许出!”
“所有宫人、侍卫、杂役,无论品级,全部集中看押!一个不许漏!”
“彻查猪坚强今日所有饮食、饮水!接触过它的人!所有经手之物!给哀家一寸一寸地查!”
“凡有可疑者,即刻拿下!送廷尉诏狱!严刑拷问!”
“哀家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杀猪灭口!!!”
咸鱼太后,彻底暴走!章台宫,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