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里安的“战斗特供”烟雾效果在黎明前就消散了，留下一种奇异的感官残留——世界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但也更……脆弱。我站在训练场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弓的木质弓身，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今天不是训练，是试炼。格鲁亲自下达的命令，在月光下进行。
昨晚的简报很简单，却令人窒息：在限定时间内，于被称为“低语之森”的特定林区，躲避并“击杀”（用特制的、只留下魔法标记的无头箭）至少三名由精锐精灵斥候扮演的“追猎者”。时限：从月亮升起到中天。失败后果？格鲁没有明说，但瓦里安在送我回营房时只说了两个字：“别死。”
“紧张了，半精灵？”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卡尔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正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一把明显比我的精良得多的复合弓，箭囊里插着流光溢彩的精灵箭矢。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纯血精灵斥候，眼神锐利，气息内敛，一看就是老兵。他们就是今天的“追猎者”。
“只是期待向高手学习。”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卡尔哼了一声，没再理我。瓦里安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皮质小包，里面装着十支特制的标记箭，箭头是柔软的、浸染了特殊魔法染料的布团。
“规则记住了？”瓦里安的声音低沉，“标记箭必须命中躯干有效部位才算‘击杀’。被追猎者的训练剑‘击中’要害，你出局。时限结束未完成目标，失败。明白？”
“明白。”我点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记住我教你的，”瓦里安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像影子一样呼吸，像落叶一样移动。还有……相信你的直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去吧，菜鸟。月亮要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混合着泥土和松针气息的冰冷空气，转身走进了低语之森。这片森林的名字名副其实，高大的古树树冠层叠，即使在白天也光线昏暗，此刻在暮色中更显得幽深莫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谧，仿佛树木本身都在屏息凝神。我迅速找到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披上影踪斗篷，将自己融入阴影，心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第一缕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树冠，在地面投下斑驳破碎的银斑。试炼开始！
几乎在同时，我左侧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枯枝被精确踩断的声响。太快了！卡尔他们根本没打算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我立刻像受惊的壁虎一样贴着地面滑行，利用一块凸起的树根作为掩护。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模糊的绿色身影在林间一闪而过，无声无息，快得惊人。
瓦里安的教导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利用环境！我抓起一把混合着腐叶和苔藓的泥土，看准风向，猛地朝我预判的追猎者可能经过的前方撒去。细小的尘埃在月光下弥散开来。几乎就在尘埃扬起的瞬间，一个斥候的身影在尘埃中轮廓显现了不到半秒！他显然没料到这招，脚步微顿。
机会！我闪电般从树根后探身，拉弓，释放！标记箭离弦而出，精准地命中了他的胸口！一声轻微的“噗”声，他胸口瞬间亮起一个淡蓝色的魔法光点。
“一个！”远处似乎传来瓦里安的报数声，但更像是我的幻觉。被标记的斥候愣了一下，随即恼怒地低咒一声，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规则生效，他“阵亡”了。
初战告捷的兴奋感只持续了一秒就被刺骨的危机感取代。另外两个追猎者，尤其是卡尔，绝不会再给我同样的机会！我甚至能感觉到卡尔那冰冷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黑暗中搜寻着我。
我立刻转移，不再停留。低语之森的地形复杂，巨大的板状根、缠绕的藤蔓、滑腻的苔藓覆盖的岩石都是天然的障碍和掩护。我强迫自己回忆游戏里“走位”的感觉，结合瓦里安教过的潜行技巧——在阴影中短促移动，利用风声、水流声掩盖脚步，每一次停顿都选择在视觉死角。
但卡尔和另一名斥候像真正的幽灵。他们熟悉这片森林如同自己的后花园，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好几次，标记箭的破空声就擦着我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留下刺眼的蓝点。一次惊险的围堵中，我被逼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边缘，卡尔的身影从左侧的巨树后显形，弓已拉满；另一名斥候则无声地封死了我的右侧退路！
绝境！汗水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没有掩体，影踪斗篷在开阔地效果大减。卡尔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千钧一发之际，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空地中央几株在月光下散发着极其微弱荧光的小花——**幻光草**！瓦里安在草药课上提过，它们的花粉有极其微弱的致幻效果，通常对精灵无效，但如果大量吸入……
没有时间犹豫！我猛地向前扑倒，在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短弓狠狠砸向那几株幻光草！
“噗！”弓臂砸碎了脆弱的花茎。一大蓬闪烁着微光的淡紫色花粉瞬间爆开，在月光下形成一片朦胧的雾霭，正好笼罩了卡尔和另一名斥候扑来的方向！
“咳咳！什么鬼东西！”卡尔恼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另一名斥候也明显动作迟滞了一下，甩了甩头。
就是现在！我甚至来不及起身，就着扑倒的姿势，侧身，拉弓（弓在砸草时脱手了，但我腰间还有备用短弓！），几乎是凭感觉向那个因花粉而动作稍缓的斥候射出了第二支标记箭！
箭矢穿过薄薄的花粉雾，精准地钉在他的肩胛位置！第二个蓝色光点亮起！
“两个！”瓦里安的声音这次清晰了些，带着一丝惊讶。
卡尔彻底暴怒了。“该死的半精灵！”他咆哮着，完全放弃了潜行，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般直接向我冲来，速度快得惊人！花粉对他影响似乎较小，或者他的意志力更强。他手中的训练剑闪烁着寒光，直刺我的胸口！
我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致命一击，但训练剑的剑尖划破了我的皮甲，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疼痛让我闷哼一声。卡尔根本不给我喘息机会，剑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我只能凭借瓦里安教导的近身闪避技巧和本能，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格挡（用短弓的弓臂），每一次躲避都险象环生。影踪斗篷在激烈的运动中几乎失效。
“放弃吧，渣滓！”卡尔一边攻击一边低吼，“你不可能赢！”
我被逼得连连后退，脚跟绊到一块湿滑的苔藓石头，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卡尔眼中厉芒一闪，训练剑带着破风声刺向我倒地的身体！
完了！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时间仿佛变慢，我能清晰地看到剑尖逼近，看到卡尔脸上混合着愤怒和一丝扭曲快意的表情，看到头顶树枝缝隙中那轮冰冷的、即将升到中天的月亮……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从脚底涌起！不是瓦里安烟斗带来的感官增强，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它来自我身下湿润的泥土，来自周围沉默的古树，来自这片低语之森本身！仿佛无数个微弱的意识在向我传递着信息——左边！侧滚！
身体比思想更快！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倒地的过程中强行扭腰，向左侧翻滚！
嗤啦！
卡尔的训练剑深深刺入我刚才倒地的位置，离我的腰侧只有毫厘之差！冰冷的剑锋甚至擦破了我的皮肤！
而我在翻滚的同时，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扣上了第三支标记箭！身体还未完全稳定，视线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在卡尔身上，但那种奇异的、与森林共鸣的感觉清晰地指引着我——那个因突刺而重心略微前倾的身影，左肋下方，皮甲连接处的微小缝隙！
弓弦在极限姿态下被拉开，手指松开！
标记箭如同被月光牵引，划出一道微弱的银线，精准无比地钻进了卡尔左肋下那不到两指宽的缝隙！
“噗！”
淡蓝色的魔法光点在他肋下瞬间亮起，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
时间仿佛凝固了。卡尔保持着突刺的姿势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肋下的蓝点。他脸上的愤怒、快意、狰狞全部凝固，然后慢慢化为极度的震惊和……屈辱。
整个低语之森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手臂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
月光，终于爬升到了树冠的最高点，清冷的银辉洒满林间空地，也照亮了卡尔惨白的脸和肋下那刺眼的蓝光。
“时限到！目标达成！”瓦里安的声音如同洪钟，打破了寂静。他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卡尔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训练剑，动作僵硬。他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肋下的蓝点，仿佛要将它烧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像一尊石像般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森林深处，留下一个充满压抑怒火的背影。另一名被标记的斥候也默默离开。
我瘫倒在冰冷的苔藓地上，浑身脱力，手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后怕。刚才那最后一箭，那种与森林共鸣、被指引的感觉……
瓦里安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我手臂的伤口，从腰间的小皮囊里掏出一些捣碎的绿色草药敷上，一阵清凉感立刻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处理得不错，”他低沉地说，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够狡猾，也够……走运。”他特意强调了“走运”两个字。
我没力气反驳，只是喘着气问：“我……通过了吗？”
瓦里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望向森林深处。格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他缓缓走来，脚步无声，绿眸在月光下如同深潭，看不出喜怒。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地的我。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深褐色皮革包裹、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小册子，随手丢在我身边的苔藓地上。
书册落地，发出沉闷的轻响。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仿佛自然形成的木质纹理。
“直觉尚可，”格鲁的声音冰冷清晰，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头上，“技巧粗劣。”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如同融入月光般消失在森林的阴影里。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本破旧的小册子，又看看格鲁消失的方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瓦里安弯腰捡起那本册子，掸了掸沾上的苔藓，塞进我怀里。“拿着吧，小子，”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复杂，“格鲁大人很少夸人，‘尚可’已经是他最高的评价了。至于这个……”他指了指册子，“好好研究。这是老家伙年轻时的心得，关于箭术……和一点点别的东西。”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册子，皮革封面触手冰凉，带着岁月沉淀的气息。瓦里安把我拉起来：“能走吗？回去处理伤口。今晚……你值得喝点好的。”他难得地没有掏出烟斗，只是拍了拍我的背。
回营地的路上，我紧紧抱着那本破旧的笔记，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内心却被一种巨大的疑惑和隐隐的激动填满。格鲁的话在耳边回响：“直觉尚可，技巧粗劣。” 还有瓦里安说的“一点点别的东西”……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清辉，照亮前路。我忍不住翻开笔记的第一页。
借着月光，我看到泛黄的纸页上，用流畅而古老的精灵文书写着复杂的箭术图解和心得。但更吸引我目光的是，在页面的空白处，勾勒着几个极其简单、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韵律的符文线条。它们不像文字，更像是……藤蔓的蜷曲，流水的波纹，风掠过树叶的轨迹。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其中一个符文。就在指尖触碰到纸面线条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凉气流，如同一条苏醒的小蛇，从我的指尖悄然钻入，顺着胳膊缓缓流向我的手臂伤口处！
伤口传来的疼痛瞬间又减轻了几分，甚至有一丝麻痒的感觉，那是……愈合的迹象？
我猛地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和笔记上的符文。瓦里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我继续走。
月光下，我抱着这本破旧的笔记，仿佛抱着一个刚刚开启的、充满未知与可能的潘多拉魔盒。低阶魔法？自然能量？格鲁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低语之森的夜风拂过，带着森林的呼吸，仿佛在回应我心中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