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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听她说完,眸光复杂地看向眼前这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女子。
“你可知,这是怎样一条路?一旦事发,凡与你有所牵连者,皆难逃一劫!老夫……仍不赞同你行此险招!”
纵使她所言在理,这大齐亦非她一肩可担。
他李晃一生阅人无数,能入他眼、得他欣赏的,屈指可数,眼前这丫头算一个。
“丫头,回去好好经营你的茶馆吧。听老夫一句劝,有些浑水,不是你该蹚的。”
正因这份欣赏,才更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若他日战事平息,但凡与她有隙之人,将此事呈于朝堂,便是天王老子也救她不得!
“安伯,”凤倾城目光沉静如水,“侄女斗胆一问,以如今国库之空虚,边关粮饷尚能支撑几时?一年?半年?”
安国公面上陡然涨成猪肝色,艰难吐出四字:“……不足……两月。”
“若党项得胜,夺我城池,又将如何?”
“奸淫……掳掠……”安国公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皱巴成霜后残菊。
“安伯,”凤倾城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您可愿为大齐,殊死一搏?”
安国公喉头滚动,无言以对。
“我愿意!”凤倾城斩钉截铁,眸中似有烈焰燃烧:
“可我不是为了大齐而战,我没有那么宏阔的襟怀。我这么做,只为护住我的妹妹,不让她成寡妇;只为守住我的心上人,不叫他战死沙场!若终有一死,我也要在那之前倾尽全力,让遗憾……少一分是一分!”
凤倾城一字一句,如重锤砸在安国公心头,让他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安伯,您是我寻的第一人!因我深信,一位戍守边关数十载的老将,对脚下这片土地、这个民族有着刻入骨髓的热爱,远非常人能及。因我信您,所以来了。我到底可以囤粮几何?我不知道!但必竭尽所能,倾我所有!”
见这位威名赫赫的战神仍不为所动,凤倾城再度恳切道:“募兵之事,我只会告知您一人。此事牵连甚广,我不愿累及无辜。募兵只为护送粮草安然抵达前线,能募得几人?我不知晓。或许到最后不过寥寥数十之众。之所以独独告知于您,只因我信您这颗赤诚爱国之心,无人能及!除您之外,我不敢再信旁人半分。”
年过花甲的老将军,用那双阅尽沧桑的眼——凝视着眼前这初生牛犊。
最终,他的坚守,在她执拗而炽热的目光之下,寸寸瓦解。
罢了……自己本就存了破釜沉舟之心,定要赢下此役。既然这丫头也愿舍命一搏,何不顺了她的意?
李晃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三个臭皮匠,总能顶个诸葛亮吧?
“如果你想囤积粮草运往边关,我允你。”安国公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但募兵之念,你趁早绝了!此事断无可能!”
他可以助她,亦是成全自己的夙愿。但是绝不可以给她留下一条毫无生机的死路。
凤倾城欲再开口,却被安国公抬手止住:“你且听老夫说完!运粮一事,由老夫来安排稳妥可靠的人做。你,决不可沾手募兵!临时募集的民兵,本就良莠不齐,仓促操练,亦难成气候。与其让他们上阵白白送死,不如留在家中耕作,产出更多的粮……”
他目光灼灼,语重心长:“若真到了需驱民赴死的地步,那也该是上位者决断!哪怕你今日一片赤诚丹心,若无上命,私蓄兵甲,便是谋逆!届时,不等你将粮草运抵边关,你与那些‘兵’,便将以反贼之名尽数被绞杀!到那时,你的妹妹,等不到珩王战败,便会与你一同……五马分尸!还有素素丫头、你收养的那些孩子、以及‘半日闲’所有伙计……无一能幸免!丫头,你……仔细思量思量老夫的话!”
凤倾城闻言,神色剧变,眼底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她沉默良久,缓缓垂眸,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敛入深处。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释然。
“安伯所言,字字珠玑。是倾城年轻莽撞,思虑不周。运粮一事,便有劳安伯费心。至于募兵……”她坦然道,“您说得对,只要粮草能安然送达,募兵与否,实非关键。”
李晃见她态度软化,心中暗赞,却又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
别人家的闺阁千金,哪个不是习琴棋书画,理家待嫁?偏她活得不一样......
“如此甚好。你且回去筹备。待粮草齐备,知会老夫一声便是。”
安国公语重心长地叮嘱,“切记,万事谨慎,切莫莽撞!”
他想起方才的话头,“对了,方才听说,你还要去见谢家那个老狐狸和洛家小儿。记住了,和他们打交道,务必多长几个心眼儿,万不可和在我面前这般,直来直往。届时,莫说占不到半分便宜,只怕反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文人心眼儿多的跟个筛子一样,这丫头如果和他们说话也这般竹筒倒豆子一般,可别到时候便宜没占到半分,反招人算计。
凤倾城恭敬颔首,再次深深一揖:“谢老伯成全与提点,倾城铭记于心。倾城告退。”
说罢,她转身,步履坚定地朝门外走去,那决绝的背影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安国公凝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交织着欣赏、忧虑与深沉的无奈。
泱泱大齐,竟已垂危至此,竟要靠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挺身而出,以命相搏。用她那双纤弱的手,去力挽狂澜……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安国公才缓缓收回目光,坐回椅中。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眉头却微微蹙起。
说好送茶叶的呢?正事一说,竟将这茬给忘得干干净净。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也罢,纵然不服老,可老了就是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就算他拼尽残躯,也未必能护大齐周全……
就依了这丫头,让她放手一试。倘若真到尘埃落定、秋后算账那一日……他再以命相抵,为她争一条生路便是!
念头及此,安国公又哑然失笑。战局未明,想这些也未免太远。
他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目光重新变得凝重起来,投向虚空。
此一战,结局如何?大齐国运,又将何往?无人能知!
此刻,唯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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