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菱那场由“火蜥蜴的血”点燃的、短暂而狂暴的“拆迁”行动，最终以她耗尽了那半碗高能燃料带来的狂躁劲头、被李维和老乔几人合力（外加被砸飞的金属零件划破了手臂见了点血）才勉强按倒在油桶上沉沉睡去而告终。铅云堡内部一片狼藉，几个空油桶彻底报废，那堆“鬼爪”残骸更是被捶成了真正的废铁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燃料味、金属焦糊味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气息。但出奇的是，没人抱怨。拾荒者们默默地收拾着残局，看向那个靠在油桶上、发出轻微鼾声的红发身影时，眼神里除了残余的惊恐，更多的是一种敬畏——毕竟，这位姑奶奶发酒疯拆的是自家东西，而她的“神臂”雷达，可是实打实救了所有人的命。铁砧更是摸着胡子，看着那片狼藉，嘿嘿直乐：“砸得好！解气！那堆破烂‘鬼爪’看着就晦气！红菱姑娘这是帮咱们清理门户了！”
混乱平息，信号也已发出，压在堡垒上空的绝望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短暂的休整后，铁砧决定立刻带李维三人前往铅云堡的主据点核心区域。堡垒太大，他们之前待的只是外围的缓冲地带。
“跟紧点！里面路不好走，别掉队！”铁砧的声音在昏暗的通道里嗡嗡作响。他手里提着一盏极其简陋的提灯，灯罩是用半块磨砂的厚玻璃拼的，里面不是灯泡，而是一小团散发着微弱橘黄色光芒、不断蠕动的…凝胶状生物？那光线勉强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将众人脚下扭曲的金属地板和墙壁上流淌的冷凝水映得影影绰绰。
李维搀扶着苏清雪，后者虽然从时空错乱的崩溃边缘拉了回来，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中的锚点虽然暂时被她强行“抓住”了一根，但铅云堡内部无处不在的扭曲金属和混乱能量场，依旧像无数根细小的钩子，持续不断地撕扯着她的感知，让她必须耗费极大的精神去维持稳定。叶红菱走在最后，那条银灰色的机械臂关节处发出比平时更沉闷的“嗡嗡”声。她似乎还没完全从“燃料”的后劲和辐射“噪音”的双重折磨中缓过来，眉头紧锁，眼神带着宿醉未消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角落。
通道一路向下，坡度陡峭。脚下是冰冷的、沾满油污和铁锈的金属网格板，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越来越潮湿、沉闷，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陈年机油的腻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息。墙壁上凝结的水珠汇成细流，顺着扭曲的管道和锈迹斑斑的铆钉往下淌，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通道两侧，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涡轮叶片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在微弱的生物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
越往深处走，人工改造的痕迹越明显。粗糙焊接的金属支撑架如同巨树的根须，牢牢抓住开裂的混凝土墙壁。头顶不再是裸露的管道，而是用厚重的、布满锈迹的铅灰色金属板拼接成的穹顶。空气变得更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金属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快到了！”铁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他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巨大的、由废弃反应堆压力壳改造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李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站在一处巨大的、环形的金属平台上。平台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垂直空间，仿佛整座山都被掏空了。无数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攀附在四周陡峭的岩壁上，一直延伸向上，没入上方铅灰色穹顶的黑暗中。管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色水垢和暗绿色的苔藓类生物，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而真正震撼人心的，是支撑着这个巨大空间的“墙壁”！
那不是岩石，也不是混凝土！
那是一块块巨大无比、厚度惊人、边缘参差不齐的暗灰色金属板！这些金属板被粗糙地焊接、铆接在一起，层层叠叠，向上堆砌，构成了这个巨大垂直空间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穹顶”！金属板表面布满了坑洼、划痕和锈迹，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沉重、坚固到令人窒息的质感。李维的目光落在金属板的材质上，瞳孔猛地一缩——铅！而且是掺杂了大量其他合金、呈现出暗灰色的高密度铅合金板！这些巨大的铅板，构成了铅云堡最核心的屏障！
平台的边缘，用粗大的铁链和扭曲的工字钢，搭建着简陋的护栏。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风声。向上看，铅灰色的金属穹顶在生物提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铅云堡！这个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一个用铅板在废土之上筑起的、隔绝辐射的钢铁坟墓！
“这…这得多厚的铅板？”李维的声音带着震撼的沙哑。
“最厚的地方…差不多…这个数！”铁砧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用力晃了晃，语气带着一种粗粝的自豪，“当年…为了抢这些‘棺材板’…死了…好多弟兄！”他指着那些巨大铅板上的坑洼和划痕，“都是…‘铅皮狗’的炮火…留下的疤！”
“棺材板？”李维一愣。
“哼！”铁砧冷哼一声，铜铃大眼里闪过一丝恨意，“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管这个…叫‘辐射棺材’！说我们…是躲在…棺材里的…臭虫！”他用力啐了一口浓痰，唾沫星子在生物光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去他娘的棺材！这里是我们的家！铅云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老子就要在这‘棺材’里…钉死了！跟‘铅皮狗’耗到底！”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悲壮和绝不低头的倔强，在这巨大的铅板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就在这时，平台对面，一扇由厚重铅板切割而成、边缘参差不齐的巨大闸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上升起。门后透出比平台这里明亮一些、带着暖意的橘黄色光芒。
一个身影出现在光芒中。
那人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甚至有些精瘦，但站在那里，却如同一根深深钉进地面的钢钎，沉稳得让人心安。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深灰色工装，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同样陈旧的皮马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臂——从肩膀以下，替换成了一只结构复杂、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义肢的设计显然不如叶红菱那条精致流畅，充满了粗犷的实用主义风格，关节处裸露着粗大的液压杆和传动齿轮，手掌则是一只功能强大的三指机械爪。他的脸上刻着风霜，皮肤粗糙，下巴留着短硬的胡茬，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锐利沉稳，如同久经沙场的老鹰，此刻正平静地扫过铁砧，最后落在李维三人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头儿！人带到了！”铁砧的声音带着恭敬，对着那人微微躬身。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在李维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向被李维搀扶、脸色苍白的苏清雪，最后落在叶红菱那条泛着冷光的银灰色机械臂上。他的视线在叶红菱的机械臂上停留的时间最长，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那只沉重的机械义肢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空旷的平台上清晰地回荡。
他走到李维三人面前，停下。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并非刻意释放的杀气，而是一种久居上位、历经生死沉淀下来的厚重气场。
“铁砧说，”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却奇异地并不刺耳，“你们…救了堡垒。用…一堆废线，发了信号。还…用一条‘活’的胳膊，‘看’到了黑暗里的‘鬼爪’。”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叶红菱的机械臂，最后落在李维脸上，“我是铁腕。铅云堡…暂时…我说了算。”
铁腕！反抗军的领袖！
李维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冒汗。眼前这个半机械化的男人，平静的外表下，仿佛蕴藏着火山般的力量。他连忙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铁腕…首领。我叫李维。这是苏清雪，叶红菱。我们…意外来到这里。”
铁腕的目光转向苏清雪，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怎么了？”
“她…对这里的环境…不太适应。”李维含糊地解释，不敢轻易透露时空锚点的秘密。
铁腕没再追问，目光最后定格在叶红菱身上。他的视线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银灰色的金属外壳，看到里面的构造。“你的手臂…”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很特别。不像‘铅皮狗’的东西。也不像…废土上的手艺。”
叶红菱抱着双臂，毫不避讳地迎上铁腕审视的目光，眉头微挑，带着惯有的冷傲和一丝被审视的不耐烦：“祖传的。有问题？”她的语气硬邦邦的。
铁腕沉默了几秒，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爪微微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祖传…好手艺。” 他的目光在叶红菱的机械臂上又停留了一瞬，才移开，转向铁砧：“带客人去休息区。给他们…最好的位置。老乔，准备点…能入口的。”
“是！头儿！”铁砧和老乔连忙应声。
铁腕最后深深地看了李维三人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带着那只沉重的机械义肢发出的“咚、咚”声，重新走进了那扇厚重的铅板闸门内。闸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隔绝了里面的光线，也隔绝了那无声却沉重的审视。
直到闸门彻底关闭，李维才感觉压在胸口的那股无形压力稍稍散去。他长长吁了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这个铁腕…绝对是个狠角色！
“走吧！李维兄弟！红菱姑娘！清雪姑娘！”铁砧热情地招呼着，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豪爽，“头儿发话了！带你们去好地方！总算不用窝在油桶堆里了！”
李维扶着苏清雪，叶红菱跟在后面，三人随着铁砧走向平台另一侧一条相对宽阔、通往堡垒更深处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上，不再是裸露的铅板，而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的苔藓状生物，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荧光，将通道照亮。空气里的硫磺味淡了些，多了一丝泥土和植物的潮湿气息。
铅云堡的核心据点，终于向他们敞开了大门。但李维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铁腕那平静却深不可测的眼神，堡垒深处这如同巨大铅棺般的压抑环境，还有苏清雪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