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如同破碎的星河在黑色的画布上飞速流淌。车内却是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林晚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闭着眼,墨镜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却隔绝不了脑海中翻江倒海的景象——顾寒洲那双在剧痛中反而灼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带着血和满足感的低笑,那句如同魔咒般的“真正的你”。
愤怒的余烬仍在胸腔里燃烧,带来阵阵隐痛,但另一种更冰冷、更清晰的认知,正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愚弄的寒意。
*中计了。*
*我中计了。*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思维核心。
她林晚,林家的大小姐,林枭精心打磨的利刃,向来以冷静、克制、算无遗策着称。她习惯将一切情绪都转化为冰冷的筹码,在谈判桌上,在尔虞我诈的棋局中,步步为营,稳操胜券。即使面对挑衅,她也只会用更高明、更让对方无从辩驳的手段去碾压,比如巷子里那个富二代。她从未如此失态,从未如此……亲自动手,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去宣泄情绪。
为什么?
陈砚舟那句“哪一个不能把他打进IcU”如同警钟在她脑中轰鸣。
是啊!她林晚是谁?她身边站着林家最精锐的保镖!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顾寒洲立刻就能被拖进那条暗巷,被打得连他亲爹都认不出来!甚至,她根本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事后张宏远那种角色自然会“妥善”处理一切,让顾寒洲消失得无声无息。
她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是因为顾寒洲那句“用你,能让我‘让开’”的羞辱太过直白、太过下作,彻底点燃了她的自尊和骄傲?是因为他那副居高临下、带着暧昧暗示的姿态,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当成物品而非对手的轻视?
是的,这些都有。那一刻的怒火是真实的,是瞬间冲垮了她理智堤坝的洪流。
但更深层的原因呢?
林晚的指尖在真皮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清晰地回忆起顾寒洲在酒吧卡座里,那双如同寒潭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种平静表象下蕴含的、极具侵略性的危险气息。他太镇定了,镇定得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墨镜下情绪的细微变化,然后用一句最精准、最恶毒的言语,如同手术刀般剖开了她层层包裹的冷静外壳,直刺她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他是故意的!
他根本不在乎那块地,不在乎那三成的准入权!他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商业利益!
他的目标,是她林晚本人!
他就是要激怒她!就是要看她失控!就是要撕下她那层“完美掌控者”的面具,露出底下属于“林晚”这个个体的、最原始、最暴烈的情绪!
他甚至……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
林晚的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她想起顾寒洲被打得蜷缩在地,咳着血,却依旧死死盯着她、露出那种近乎癫狂的满足笑容的模样。他不是在忍受痛苦,他是在……品尝!他在品尝她的愤怒!他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祭品,去“召唤”或者说“验证”他想要看到的那个“真正的林晚”!
*疯子!*
*彻头彻尾的、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成功了。
她林晚,在顾寒洲面前,在外人(陈砚舟和保镖们)面前,暴露了最不该暴露的东西——失控的情绪。她亲手将“冷静、理智、掌控一切”的林家大小姐形象,砸得粉碎。她让所有人看到了她也会暴怒,也会失态,也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被怒火支配,亲自动手去打人。
这种暴露,比任何商业上的损失都更让她感到不安和……耻辱。这代表着一种失控,一种被他人(尤其是一个如此危险的疯子)成功算计的挫败感。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自嘲意味的叹息,从林晚紧抿的唇间溢出。这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异常清晰。
前排的陈砚舟身体微微一僵,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林晚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墨镜。
镜片后的那双墨绿色眼眸,依旧冰冷,但此刻却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寒潭,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未散的怒火,有冰冷的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锐利的、近乎冷酷的自我审视和一种被触及底线的绝对警惕。
林晚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眼神却像是穿透了这一切,落在了那个幽深的小巷,落在了那个靠在墙上、满脸是血却笑得诡异的男人身上。
她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顾寒洲要的不是合作,不是退让,甚至不是挑衅那么简单。
他要的,是“林晚”本身。
他要撕开“林家大小姐”这层坚冰,去窥探、去触碰、甚至去……收藏那冰层下燃烧的火焰。为此,他不惜以身饲虎,用最极端的方式去刺激她,引诱她,让她暴露。
这是一种比任何商业阴谋都更危险、更难以预测的纠缠。因为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的筹码不是金钱权力,而是他自己的痛苦和她林晚的情绪!他像一个疯狂的赌徒,押上自己的血肉,只为看到她面具碎裂的瞬间。
林晚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微红的指关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击打顾寒洲骨肉时的触感。她厌恶这种感觉,厌恶那个疯子带给她的失控感,更厌恶自己竟然真的被他引入了这个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自我厌恶和懊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顾寒洲这个疯子已经亮出了獠牙,用一种她从未遇到过的方式。那么,接下来,就是战争。
一场关于“林晚”这个存在本身的战争。
她不能让他得逞。她必须重新掌控局面,用更冰冷、更坚固的冰层,将那个被引诱出来的“愤怒的林晚”彻底封存。同时,她也必须让顾寒洲明白,窥探深渊的代价,绝不仅仅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麻烦。” 林晚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毫无波澜的冰冷,仿佛刚才那声叹息只是错觉。她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完美地封存于那副冷硬完美的面具之下。
“大小姐?” 陈砚舟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林晚气场的变化,从狂暴的怒海变成了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冰洋。
“开快点。” 林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回庄园。”
“是。” 陈砚舟不再多问,立刻加速。
车子如同黑色的幽灵,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林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已经被那个疯子顾寒洲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而她,正在用最冰冷的意志,去修补它,加固它,并思考着如何将那个胆敢撕开裂痕的人,彻底埋葬在真正的深渊里。
陈砚舟透过后视镜,看着林晚重新变得如同雕塑般冰冷完美的侧影。他知道,那个掌控一切的大小姐回来了。但经历了今晚,他更深刻地理解了,在这副完美面具之下,隐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以及……一个足以将试图窥探者彻底粉碎的恐怖深渊。而顾寒洲,似乎正是那个不知死活、执意向深渊发起冲锋的疯子。
前路,注定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