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暗涌】大门在身后合拢,将巷子里混乱的哭嚎、求饶与张宏远气急败坏的怒骂彻底隔绝。门内的世界瞬间被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和迷幻闪烁的镭射灯光填满,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雪茄烟丝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巨大的落差让陈砚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从一个血腥的角斗场直接踏入了光怪陆离的异星丛林。
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前方那道墨绿色的身影上。
林晚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高跟鞋敲击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竟奇异地穿透了喧嚣的背景音,像是一道冷静的坐标,指引着方向。保镖们无声地散开,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瞬间在拥挤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无形的通道。那些衣着光鲜、试图靠近搭讪的男男女女,在触及保镖们冰冷的目光和气场时,都下意识地退开了。
陈砚舟紧跟在林晚身后半步,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刚才巷子里那场电光火石、却又算无遗策的“表演”带来的巨大冲击波。
*多么精密的算计!*
每一步都像是用游标卡尺量过!
她甚至没有“主动”介入!只是“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恰好”拎着那个价值连城的包,“恰好”在富二代动作幅度最大的瞬间……让“意外”发生得如此“自然”,如此“合理”!瞬间就将一个路见不平的潜在风险,转化成了对方对林家大小姐的“实质性冒犯”!
这不仅仅是“师出有名”,这简直是……凭空造势!无中生有地制造了一个不容辩驳的动手理由!而且,那个理由——碰掉了她的包——在旁人看来,甚至显得林晚有点“小题大做”,只有身处其中的陈砚舟和张宏远父子,才真正明白这轻飘飘一个“理由”背后,承载着何等令人窒息的碾压力量。
*这就是差距。*
*这就是城府。*
陈砚舟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自认在训练营里学到的格斗、侦查、风险评估已经是顶尖水准,但在林晚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手段面前,简直幼稚得像孩童的游戏。她不是用蛮力,而是用规则,用人心,用对方根本无法抗衡的绝对势差,四两拨千斤地完成了一场碾压式的“救赎”与“惩戒”。
*完美的又很毒的。又别扭的林晚。*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救下了那个无辜(至少目前看是无辜)的女孩,给了她新生中心一份体面的工作,这似乎是“善”。但她救人的方式如此冷酷、高效,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利用(将女孩瞬间划为“我的员工”作为发难筹码之一),对张宏远父子的处置更是毫不留情,冷酷得近乎残忍,这无疑是“毒”。而她自身,强大、孤傲、掌控一切,却又对陈砚舟流露出一种极其隐晦的“教导”意味,甚至带着点……别扭的认可(那个模糊的“嗯”,那个让他“看表演”的指示)。
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她?才能理解她完美表象下的剧毒,包容她掌控欲下的别扭,甚至……能与她并肩,而非被她的深渊吞噬?
陈砚舟不敢深想。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林晚挺直孤傲的背影上移开,开始警惕地扫视酒吧内部。巨大的空间被设计成下沉式,中央是灯光炫目的舞池,四周环绕着卡座和半开放的包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欲望气息,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社交的面具,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各种意味。
林晚的目标很明确,径直走向吧台最深处、最僻静的一个卡座区域。那里坐着一个男人,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锁骨。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部分轮廓。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英俊得近乎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清晰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像淬了寒冰的黑色琉璃,锐利、深沉,带着一种长期浸淫在权力中心磨砺出的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他并没有看舞池,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啜一口杯中的威士忌,仿佛周围的喧嚣只是背景噪音。
他就是林晚今晚要见的人——顾寒洲。一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冷冽气息的男人,顾家年轻一代的掌舵人,林枭口中“需要好好谈谈”的对象。
林晚在距离卡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保镖们默契地停在她身后两侧,如同沉默的礁石。陈砚舟则站在她斜后方一步的位置,身体微微绷紧,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他能感觉到顾寒洲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林晚,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审视和评估。
林晚抬手,优雅地摘下了墨镜。没有了墨镜的阻隔,她那清冷绝艳的容颜在迷离的灯光下更具冲击力,也让她眼中的冰冷和锐利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卡座里,顾寒洲身边的助理立刻起身,恭敬地示意:“林小姐,您请坐。”
林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姿态从容地在顾寒洲对面的沙发坐下。她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
> * **“顾先生,久等。”**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路上处理了点小麻烦。”**
顾寒洲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片刻,那双冰寒的眸子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感:
> * **“无妨。林大小姐的时间,值得等。”**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助理,“**给林小姐上酒。‘寒渊’,不加糖。”**
“寒渊”是【暗涌】的招牌特调,以烈性威士忌为基底,加入特制的苦精和冰滴咖啡,口感凛冽、苦涩、回甘绵长,如同坠入寒潭深渊。顾寒洲直接点出“不加糖”,显然是知道林晚的口味——或者说,是在暗示他了解她的某种特质。
陈砚舟心中一凛。这个男人,不简单。他的气场与林晚截然不同。林晚是外放的、掌控一切的冰山女王,而顾寒洲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带着一种内敛的、却更具侵略性的危险气息。而且,他对林晚的了解,似乎超出了普通商业伙伴的范畴。
助理很快将两杯“寒渊”送了上来。深琥珀色的液体在特制的方冰中沉浮,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林晚没有碰那杯酒,目光直视顾寒洲,单刀直入:
> * **“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城西那块地,还有‘新生’计划南区物流枢纽的准入权,我父亲的意思很明确。”** 她的指尖在光滑的玻璃杯壁上轻轻划过,动作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顾家退出,或者,我们换一种方式‘合作’。”**
顾寒洲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冷的弧度,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 * **“林小姐的‘合作’,是指林家主导,顾家让利,还是……”** 他顿了顿,冰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晚脸上,“**彻底成为附庸?”**
气氛瞬间凝滞。音乐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卡座区域只剩下两人无声的角力。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火药味。
陈砚舟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针锋相对、寸土不让的气场碰撞。这不是简单的商业谈判,更像是两头顶级掠食者在划分领地。顾寒洲的直白和强硬,丝毫不逊于林晚。
林晚墨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锁定猎物的猫科动物:
> * **“顾先生觉得,现在的顾家,还有资格和林家谈‘对等’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新生’计划是林家的核心战略。挡路者,只有两个选择:让开,或者……被碾碎。”**
“碾碎”两个字,被她用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却带着令人心悸的血腥气。
顾寒洲脸上的那点冰冷弧度消失了。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紧紧锁住林晚,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 * **“林晚,”**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父亲让你来,是觉得你能‘碾碎’我顾寒洲,还是……觉得用你,能让我‘让开’?”**
这句话的潜台词极其尖锐,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挑衅!他是在质疑林枭的意图?还是在试探林晚本身的分量?或者,两者皆有?
陈砚舟的心脏猛地一抽,手指下意识地蜷紧,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他不仅不惧林家的威势,甚至敢如此直白地、带着某种危险的暗示,将矛头直接指向林晚本人!
林晚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紊乱。她甚至端起那杯“寒渊”,轻轻抿了一口。苦涩凛冽的液体滑过喉咙,她微微蹙了下眉,随即舒展开,仿佛在品味这极致的苦味。
她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咔哒”声。
> * **“顾寒洲,”** 她也直呼其名,声音比杯中的寒渊更冷,“**我的分量,不需要靠父亲来证明。”**
> * **“至于能不能‘碾碎’你……”** 她微微偏头,墨绿色的眼眸在迷离灯光下折射出无机质般冰冷的光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让顾寒洲眼神微凝的弧度,“**你可以试试。”**
试试?
试试什么?试试她林晚的手段?试试挑战林家的底线?
顾寒洲看着眼前这个冷艳、孤傲、如同淬火利刃般的女人。她身上那种混杂着极致掌控力、冰冷算计、以及一种近乎别扭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也构成了巨大的危险。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欣赏,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 * **“有意思。”**
> * **“林晚,你比传闻中……更锋利。”**
他没有直接回答林晚的威胁,也没有继续在“让开”还是“碾碎”的问题上纠缠。他的目光在林晚绝美却冰冷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重新端起酒杯:
> * **“那块地,我可以让。”** 他话锋一转,语出惊人,“**但南区物流枢纽的准入权,我要三成。”**
这是一个巨大的让步,也是一个极具野心的索求!
林晚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她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评估顾寒洲这个提议背后的真实意图和代价。墨绿色的眼眸深处,是高速运转的精密计算。
陈砚舟在一旁,将这场无声的刀光剑影尽收眼底。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林晚面对顾寒洲这样级别的对手,不仅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展现出了更加强大、更加深不可测的城府和锋芒。她甚至能在对方极具侵略性和暧昧性的言语试探中,稳如磐石,反将一军!
他再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与林晚之间的鸿沟,不仅仅是身份和财富,更是心智、格局和对这个复杂世界运行规则的掌控深度。她就像一座移动的冰山,露在水面上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水面之下,是庞大、冰冷、足以碾碎一切阻碍的根基。
*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深渊?*
陈砚舟看着林晚在光影下冷硬完美的侧脸线条,心中那个问题再次翻涌,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敬畏,震撼,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以及……一种渴望靠近却又深知其危险的清醒。
他不再是那个只凭热血行事的陈砚舟了。巷子里的“教学”和此刻酒吧里的谈判,像两把重锤,将他过去的认知砸得粉碎,又重塑出一个新的、更坚硬也更……渴望力量的雏形。
他需要成长。需要变得更强,更冷静,更……像她一样,懂得如何在这片暗涌中,以绝对的力量和智慧,去守护,去“师出有名”。
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 * **“两成半。”** 她报出一个数字,目光锐利如刀,“**附加一个条件:顾家未来三年,所有海运业务优先使用‘新生’港口的泊位。”**
谈判,进入了最核心、也是最残酷的拉锯阶段。而陈砚舟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绝佳的位置,观摩着这场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博弈。他屏息凝神,如同一块海绵,疯狂地汲取着这堂关于权力、城府与深渊的实践课。他离深渊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它的冰冷与致命吸引力,但他更渴望的,是成为深渊本身最坚固的堤岸,或者……一把被深渊握在手中,指向敌人的利刃。
他看着林晚那在喧嚣与算计中依旧挺拔孤绝的背影,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入脑海:他要学的,还有很多。而追随她,本身就是一场向深渊最深处的、最危险的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