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捏着那张维修单在煤油灯下又看了三遍。
\"五块三。\"她用铅笔在算盘上拨拉两下,去年全年农具维修费才十七块八,这单占了近三分之一。
更蹊跷的是,发票上盖着\"利民五金铺\"的红章——可队里修农具向来只找张铁匠,张铁匠的铺在村东头老槐树下,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县城的五金铺?
\"铁柱哥。\"她敲了敲灶屋窗户。
赵铁柱正蹲在院角劈柴,斧头\"咔\"地嵌进树墩:\"哎!\"
\"明儿去县城帮我个忙。\"苏檀把发票递过去,\"找找利民五金铺,问问这单子是不是他们开的。\"
\"中!\"赵铁柱把发票往裤兜一塞,斧头抡得呼呼响。
三天后,赵铁柱抹着汗冲进知青点:\"那铺子早黄了!\"他掏出皱巴巴的发票,\"我问了隔壁卖糖人的老头,说半年前就关张了,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跑外地了!\"
苏檀把发票按在桌角抚平,红章边缘泛着毛边,像是用旧了的萝卜章。
她正想着,门\"吱呀\"被推开,顾沉砚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军大衣兜里鼓囊囊的。
\"老战友来消息。\"他把兜里的玉米面饼子掏出来,是顾小满烤的,\"县里最近有几笔小额拨款,从农业扶持金里分出来的,转到周边公社了。\"他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发票,\"手法跟三年前那起'种子款挪用案'像。\"
苏檀咬了口饼子,甜丝丝的,是空间里种的玉米:\"有人想借旧账盖新账?\"
\"浑水摸鱼。\"顾沉砚扯下军大衣搭在椅背上,\"我让战友盯着拨款流向了,你这边......\"
\"我有主意。\"苏檀眼睛亮起来,\"明儿开大队会,我提个账务夜校。\"她掰着手指头数,\"教社员认收支明细,学加减乘除,往后谁都能查账。\"
顾沉砚突然笑了:\"这招妙。\"他伸手揉乱她的发顶,\"断了某些人的后路。\"
大队会开在晒谷场。
苏檀站在石碾子上,手里举着油印的账本:\"夜校就定在每月十五,我教,铁柱哥当帮手。\"她扫了眼人群里的林月白,那姑娘正低头绞着辫梢,脸色发白。
散会后,林月白追上来:\"苏檀,你这是何必呢?\"她声音甜得发腻,\"社员们哪看得懂这些?\"
\"看得懂才好。\"苏檀把账本往怀里一收,\"省得有人拿糊涂账当遮羞布。\"
当晚,月亮刚爬上树梢,林月白猫着腰摸到吴秀兰家门口。
吴秀兰是周大队长的媳妇,最会传家长里短。
她从兜里掏出封信,刚要塞进砖缝,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喝:\"站住!\"
赵铁柱从墙根的草垛里窜出来,手电筒光直射她脸:\"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干啥呢?\"
林月白手一松,信\"啪\"地掉在地上。
她刚要跑,赵铁柱一步跨过去,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提溜起来:\"走,找大队长说理去!\"
那信被赵铁柱捡起来,封口没粘严,露出半页纸。
苏檀打着手电筒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苏檀的账本有问题,农具维修费是她和外乡人串通......\"
审到后半夜,被林月白买通的外乡青年招了。
他缩在大队部的长凳上,冻得直哆嗦:\"她给了我五块钱,让我把信塞吴秀兰家。\"他咽了口唾沫,\"她说......她说背后有个'账上花',专门管这种事。\"
\"账上花?\"苏檀在本子上记下这三个字,\"知道是谁吗?\"
青年摇头:\"就听她提过一回,说是能帮人平账。\"
林月白在旁边哭嚎:\"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我啥都不知道!\"
苏檀没理她,把维修单、匿名信和青年的口供用蓝布包好。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搭顾沉砚的自行车去了县城。
县纪委的李婉儿接过布包时,眼睛亮了:\"来得正好,我们正查最近的资金异常。\"
\"还有个建议。\"苏檀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往后村里采购得备案,哪家店、多少钱、谁经手,都记清楚。\"
李婉儿翻着本子笑:\"你啊,又给咱们垒墙呢。\"
回来的路上,顾沉砚蹬着自行车哼歌。
苏檀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听风从耳边呼呼吹过。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她瞥见林月白被周大队长叫去谈话,脸色比雪还白。
夜里突然下暴雨。
苏檀被雷声惊醒,趴在窗台上看。
闪电劈开夜空那一瞬间,她看见大队办公室门口的青石板上,有团白乎乎的东西。
第二天天放晴,她打着伞去办公室。
石板上的东西被雨水泡得发皱,是张纸片。
她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掀开——上面有半行字,墨迹晕成一团,但\"花\"字还能认出来。
\"账上花。\"她低声念了句,把纸片收进兜里。
雨停了,晒谷场的水洼里映着蓝天。
苏檀望着远处的青山,风掀起她的衣角。
有些账,确实还没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