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的手指停在第三十七本档案上。
县供销社的档案室霉味呛人,她蹲在木柜前,膝盖压得发麻。
面前堆着的牛皮纸档案袋从地面摞到胸口,都是刘书记特批她查的“历年基建付款凭证”。
“这不对。”她抽出一张泛着油光的单据,“一九七五年修粮库,付款凭证写着钢材款五千三,但正式账册里只记了三千八。”
旁边算盘珠子突然“哗啦”一响。
张德贵扶了扶老花镜,凑过来看:“小苏同志,你手里这叠,全是盖华兴章的?”
苏檀翻出半尺高的单据——每张右下角都印着暗红的“华兴建筑工程社”圆章。
“张会计,您看这章。”她把单据推过去。
张德贵的手指抖了抖。
他干了二十年供销社会计,最熟这些公章纹路。
“假的!”他一拍桌子,震得茶缸跳起来,“真华兴的章中间麦穗是七道纹,这上面只有五道!”
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苏檀把单据一张张摊开。
金额加起来,竟有十三万四千六。
“这些钱,都没进过公家账。”她声音发沉,“它们去哪儿了?”
“我去查!”赵铁柱的民兵服还沾着草屑,他刚从邻村追完偷牛贼回来。
苏檀递给他半块烤红薯:“查这些单据的接收人。记住,别打草惊蛇。”
三天后,赵铁柱浑身泥点子撞进大队部。
“查到了!”他抹了把脸,“所有单据最后都进了红光合作社。那合作社的王主任,是县上王副专员的表亲!”
顾沉砚正在擦步枪,闻言顿了顿。
“更麻烦的是,”苏檀翻出省财政厅的文件,“这些单据已经寄上去申请核销。要是批下来,钱就进私人腰包了。”
月光爬上晒谷场时,苏檀在煤油灯下写审计报告。
顾沉砚靠在门框上,看她笔尖飞转:“写‘红光合作社票据存在重大疑点’,再附封‘匿名举报信’说他们洗钱。”
“然后呢?”
“寄给王副专员的老部下。”苏檀把信纸折成方块,“他当年在地区当主任时,这老部下替他背过黑锅。”她抬眼笑,“他们肯定急着销毁证据。”
顾沉砚摸出军刺割断麻绳:“我带人守着红光合作社仓库。”
凌晨三点,仓库铁皮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赵铁柱举着煤油灯冲进去时,正看见两个男人往火盆里塞单据。
火苗舔着纸角,映得他们脸色发青。
顾沉砚一脚踩灭火盆,军靴碾过焦黑的纸片:“烧什么呢?”
“没、没什么!”戴眼镜的负责人往后退,撞翻了铁皮柜。
顾沉砚弯腰捡起一本账册。
封皮上“内部流水”四个字刺得人眼疼。
第一页就写着:“王副专员 分红款 两万”。
“带走。”顾沉砚把账册塞进赵铁柱怀里,“连夜审。”
审讯室的灯泡忽明忽暗。
负责人的汗把衬衫浸透了,他盯着顾沉砚腰间的枪套,终于哭出声:“是王副专员让干的!他说等核销下来,能卷着钱去南方......”
苏檀把最后一份证据装进布包时,天已经亮了。
布包里有伪造的单据、烧毁的残页、红光合作社的流水账,还有当年林德海那本记着“王主任大米三百斤”的账本。
她站在大队部窗前,看晒谷场上村民正晒新收的玉米。
金黄金黄的,像撒了一地阳光。
“这场棋,终于落子无悔了。”她轻声说。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响。
刘书记的通讯员举着文件跑进来:“苏知青!省纪检的同志到了,说要跟您了解红光合作社的情况......”
顾沉砚走过来,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
山风掀起他的军大衣,露出里面藏着的铁皮箱——那是从红光合作社保险柜里搜出的最后一批单据。
“他们急着销毁的,”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正是能要王副专员命的东西。”
晒谷场的广播突然响了。
“通知,通知——”喇叭里传出大队会计的声音,“全体社员下午三点到祠堂开会,有重要事情宣布......”
苏檀望着远处连绵的山梁。晨雾已经散了,山那边的天空蓝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