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建仓储的告示贴在大队部门口那天,青竹沟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
周大队长拿竹棍敲着黑板,嗓门震得麻雀扑棱棱飞:“出口订单翻三倍,现粮仓装不下!招标建仓,手艺好、价钱公道的中!”
苏檀挤在人群里,目光扫过投标单位名单。
“宏发建筑”“兴达工程”八个字刺得她眼皮跳——注册地全在省外,法人栏“张大山”“李长河”,和她木箱底林德海旧账本上的名字分毫不差。
林德海是林月白那当供销社主任的姑父,半年前因倒卖粮票被抓时,账本里全是见不得光的交易。
“檀姐?”顾小满拽她衣角,“你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苏檀捏了捏小丫头的手:“去把铁柱哥喊来。”
赵铁柱扛着锄头跑过来,裤腿沾着泥:“檀姐,啥事?”
“盯着这俩投标的。”苏檀压低声音,“尤其他们跟外人接触的动静。”
当晚,她揣着旧账本敲开张德贵的门。
老会计正扒拉算盘,见是她手一抖:“苏知青,大晚上的……”
“张叔。”苏檀把账本推过去,“查查这两家公司的钱从哪儿来的。”
张德贵翻开第一页,老花镜滑到鼻尖:“林德海的账?你咋……”
“您就说查不查。”苏檀塞半块桂花糖过去,“查清楚了,下回供销社分糖给您留二斤。”
张德贵咬了口糖,腮帮子鼓成小包子:“明儿一早就去县银行调流水。”
三天后,张德贵的破自行车“吱呀”停在苏家院门口。
他抹了把汗,从怀里掏出牛皮纸袋:“那两家是空壳,钱全从‘华兴建筑’转的。”他压低声音,“华兴的老板,是王副专员跟前的王主任。”
苏檀捏着纸袋的手紧了紧。
王主任,就是上次派老吴扮审计组的主谋。
她冷笑:“换个壳子继续吸血?当青竹沟是软柿子?”
“那咋办?”赵铁柱蹲在门槛上搓手,“直接跟周大队长说?”
“不。”苏檀眼睛亮起来,“得引蛇出洞。”
她找到周大队长:“招标流程全公开,我当评标委员。”
周大队长摸后脑勺:“你个女娃子,能镇得住?”
“您就说行不。”苏檀把算盘拍在桌上,“他们要是真干净,怕啥公开?”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晚飞遍青竹沟。
后半夜,赵铁柱的影子贴在大队部墙上。
他听见窗根下有动静,猫腰绕过去——俩黑影正往评委屋里塞布包,月光照在布包角,金灿灿的晃眼。
“站住!”赵铁柱大喝一声,抄起门边扁担。
一个黑影转身就跑,被赵铁柱一扁担扫中腿弯,“扑通”栽进泥坑。
另一个想往山里窜,被赵铁柱揪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提回来。
布包散开,二十根金条滚了一地,月光下泛着冷光。
县武装部的吉普车赶到时,行贿者已瘫成泥。
顾沉砚捏着金条,指腹蹭过“福记粮行”印记:“福记半年前被查封,金条哪来的?”
他连夜带人摸到福记老板李富贵的老宅子。
铁锹凿开夹墙的声响惊飞屋檐下的麻雀,一本油乎乎的账本掉出来,第一页赫然写着:“王主任 水泥款五万 回扣三千”。
“好家伙。”顾沉砚翻到后面,“还有县工商局张科长、粮站赵站长……”
苏檀把账本和金条往刘书记桌上一放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发梢:“这些企业得拉黑,往后基建招标先查黑名单。”
刘书记翻着账本,手指敲得桌子咚咚响:“好,就按你说的办!”
新粮仓封顶那天,苏檀踩着木梯爬上屋顶。
顾沉砚跟着上来,军大衣被风掀起一角:“财迷,看什么呢?”
“看咱们的地。”苏檀指着远处金黄的稻田,“往后再没人能从这儿捞油水。”
顾沉砚低头,见她耳尖被风吹得通红,伸手拢住:“这场仗,是漂亮。”
“还没完呢。”苏檀突然想起什么,“我明儿去县供销社整理历年档案……”她顿了顿,“好像有批文件的印章,跟华兴的很像。”
顾沉砚眉峰一挑:“我陪你去。”
风卷着新晒的稻谷香扑过来。
苏檀望着山脚下正在砌墙的新粮仓,嘴角慢慢扬起来——这盘棋,才刚下到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