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砚的军靴在泥地上碾出半道深痕。
林月白的裙摆沾着草汁,整个人像被暴雨打湿的麻雀,手指绞着蓝布衫袖口直发抖:\"我、我不是来闹的。\"她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苏檀腕间发烫的翡翠镯,\"是供销社...他们要查我。\"
苏檀后退半步,撞在顾沉砚结实的胸膛上。
他手掌虚虚护着她后颈,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说重点。\"
林月白突然跪了。
青石板硌得膝盖生疼,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抓苏檀裤脚:\"上月十五,我替张主任核库,发现面粉出库单比实际少五袋。\"她指甲缝里沾着黑泥,\"我去问李会计,他往我抽屉塞了块手表——上海牌的,我妈都没戴过。\"
顾沉砚蹲下来,拇指蹭过林月白发红的眼尾:\"然后?\"
\"昨儿半夜,有人砸我窗。\"林月白打了个寒颤,\"玻璃碴子扎进枕头,边上压着张纸条...写着'闭嘴'。\"她突然抬头,眼里血丝密布,\"我偷看过张主任的账本,他总往青竹沟送霉米,可出库单上写的是新米!\"
院外传来车轱辘声。顾沉砚拽起林月白:\"去供销社。\"
刘大勇正蹲在门口啃馒头,见四人过来,喉结动了动:\"苏知青,顾同志。\"他抹了把嘴,从裤兜摸出串钥匙,\"张主任去县里开会了,我...我帮你们开门。\"
办公室霉味呛人。
林月白熟门熟路翻出第三柜账本,封皮上沾着茶渍。
苏檀刚翻开,顾沉砚的手指就点在某页:\"三月份出库单记了二十袋面粉,库存却只少了十五袋。\"
刘大勇凑过来,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四月我去拉菜籽油,明明装了八桶,单子上写十桶。\"他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收据,\"这是我偷偷抄的底,李会计的字我认得。\"
林月白突然抽气。
她指着另一本账册:\"看这儿!
五月份给青竹沟的救济粮,单价写的是三毛五,可国家定价是两毛八。\"她指尖发颤,\"多出来的钱...都进了李五的户头。\"
\"李五?\"苏檀猛地抬头。
前儿在档案室,张主任说过这个名字——原主被污蔑偷粮时,跳得最凶的就是李会计,而李五正是他的小名。
顾沉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抽出钢笔在纸上唰唰写:\"把所有对不上的单子标红。\"
刘大勇突然按住苏檀手背:\"等等。\"他翻到去年十二月那页,\"这几笔最怪。\"他指着三个日期:\"七号给公社送猪肉,九号又给公社送猪肉,可运输队记录里,卡车七号去了县里,九号才回。\"
林月白倒吸一口凉气:\"九号根本没出车!\"她抓起另一本运输记录,\"看,司机王大柱写的,九号下大雪封山,车根本没动。\"
苏檀的心跳得撞肋骨。
原主当年被诬陷偷的,正是十二月的红薯干——而账本上,那天的出库记录恰好写着\"红薯干三十袋,青竹沟知青点苏檀代领\"。
\"找到了!\"林月白突然拍桌。
她抽出一张泛黄的领条,\"十二月七号的红薯干出库单,领货人是李会计!\"她手指戳着签名处的潦草字迹,\"可原主的案子里,这张单子被改成了苏檀的名字!\"
顾沉砚的军大衣滑落在地。
他捏着那张单子的手青筋暴起:\"这墨色不对。\"他凑近闻了闻,\"七号的单子用的是蓝黑墨水,改名字的是纯蓝——纯蓝墨水是十月才进的货。\"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原主不是贼,是替李会计顶了黑锅。
\"哐当\"一声。
门被撞开半寸。
刘大勇脸色骤变:\"是张主任的胶鞋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月白猛地把账本往苏檀怀里塞,声音发尖:\"从后窗跑!\"
顾沉砚抄起桌上的钢笔,反手锁了门。
苏檀摸到窗沿的灰,突然顿住——后窗下堆着半人高的煤块,正是张主任前儿说要\"分给社员\"的。
\"小苏啊。\"张主任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带着笑,\"我听说你们在查账?\"
顾沉砚把苏檀往身后带了带。
他盯着门缝里晃动的影子,右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他退伍时没交的军刺。
\"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张主任的声音甜得发腻,\"我让小李泡了新茶,去年的明前龙井。\"
苏檀手腕的翡翠镯烫得灼人。
她盯着桌上摊开的账本,突然看清李五户头的最后一笔转账——时间正是原主投井的那晚。
\"咔嗒\"。
门锁转动的声音。
顾沉砚的军刺滑进掌心。
苏檀攥紧怀里的账本,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门开了。
张主任站在光影里,脸上挂着笑,可额角的汗正顺着皱纹往下淌。
他身后跟着李会计,手里端着茶盘,茶盏里的水晃得厉害。
\"小苏啊。\"张主任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账本,又落在苏檀怀里的纸页上,\"查账是好事,可这大中午的...\"他扯了扯领口,\"怪热的。\"
苏檀盯着他发抖的手指。
那枚金戒指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和林月白说的,塞给她的上海牌手表,是同个牌子的标志。
顾沉砚往前半步,军刺的寒光擦过张主任的鼻尖:\"张主任,这茶...怕是喝不得。\"
张主任的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的李会计突然松手,茶盘\"当啷\"砸在地上。
苏檀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是王老汉的烟袋杆敲地声,混着顾小满脆生生的喊:\"檀檀姐!
我把后山石缝的信都带来了!\"
张主任的脸白了。他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顾沉砚的军刺又往前送了半寸:\"张主任,不如说说...李五的户头,和原主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张主任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深色。
他张了张嘴,突然转身就跑。
李会计跟着往外窜,却被顾沉砚一脚勾住脚踝,\"扑\"地摔在茶盏碎片里。
林月白突然扑过去,从李会计兜里摸出个布包。
她抖着手打开,里面是半块上海牌手表——和塞给她的那块,刚好能拼成完整的。
苏檀捏紧怀里的账本。
纸页边角硌得手心生疼,却比不过眼底的热意。
原主的冤屈,终于要见光了。
\"檀檀姐!\"顾小满的声音撞进门来,\"王爷爷说要帮你作证!
赵大叔带着半村人在外面等着呢!\"
张主任的脚步顿在门槛上。
他回头看了眼苏檀怀里的账本,又看了看堵在院外的村民,突然瘫坐在地,双手抱头。
苏檀摸出空间里的野枣,塞给顾小满。
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时,她听见顾沉砚在耳边低语:\"冤屈洗清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她耳尖发烫,却没躲。
因为她知道,此刻门外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堂。
而张主任盯着地上的茶盏碎片,额角的汗越淌越多。
他突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只是这抹狠厉,被冲进门的村民们,彻底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