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听闻已有接替者,稍稍安心,追问道:“究竟损兵多少?”
“不过万余人,多数是逃散而非阵亡。”
据蔡攸所知,回营后尚余五万余众,另有部分逃往广济军,至于具体有多少将士被俘,他并不清楚。
然而,蔡攸怎敢如实相告?
梁师成在一旁侍奉,此时接口安慰道:“虽损万余,仍有十余万,剿灭贼寇定能成功。”
“然而,老奴心中有一桩忧虑,李从吉虽出身草莽,若授予兵权,恐生变故。”
赵佶听罢,内心一震。
这关系到十万大军,赵家得天下之事,人人皆知,此事不得不慎。
一旦李从吉与叛军勾结,大宋确实面临覆亡之危。
赵佶深吸一口气,问:“朝中可还有可靠之人能领兵?”
梁师成本欲推荐王黼,但见蔡攸狼狈不堪,心生犹豫,最终沉默未语。
赵佶思虑良久,无人可用。
童贯已在西北与西夏苦战,一时难以抽身。
于是说道:“眼下局势紧迫,临阵换将恐误大事。
暂且让李从吉继续领军,朕会派一名监军随行,监督军务。”
宋太祖曾以杯酒释兵权,历代赵氏 ** 最惧武将叛乱,每逢战事必委派亲信统帅,多为文官。
即便任用武将,也会设监军制衡,以防其拥兵自重。
赵佶主意已定,提笔疾书。
梁师成连忙研墨侍奉。
蔡攸跪伏地上,额头冒汗。
他曾率部逃离后营,导致军势再损。
他也不知李从吉是否脱险。
若李从吉未能逃脱,此圣旨下达,反可能误事。
但若直言,他又无言辩解。
思来想去,蔡攸最终决定保命要紧,选择了沉默。
赵佶起草一道圣旨,交予梁师成:“速遣金字牌至兴仁府,转呈军前。
监军亦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所谓金字牌,即后世岳飞所接十二道金牌的雏形,但并非金质,仅是一种特殊的通信符信。
宋太祖时期,邮驿通信使用的是驿券,纸质文书,也称头子,凭此可在驿路畅通无阻。
然而到了宋太宗时期,发生过一起伪造驿券的叛乱事件。
某官员之子伪造驿券,骗取大量驿马,酿成祸端。
宋太宗将驿券改为银牌,作为通行驿路的凭证。
银牌宽二寸半,长六寸,上有隶书字体,刻有飞凤和麒麟图案,两侧标注年月。
到了宋神宗时期,设立了金字牌,专供急脚递使用。
当时宋朝与西夏交战正酣,西夏军队围攻兰州,为确保军情迅速传达,神宗下令设立金字牌直达皇宫,不再通过常规的递铺流转。
金字牌为长约一尺的木质通信牌,以朱漆为底,上刻金书八个字:“御前文字,不得入铺”。
这表示由皇帝直接发出的重要文件,不得在驿站停留,而是要在马上传递,速度更快。
金字牌传递要求日行五百里,昼夜兼程,其迅疾如电,路人见之皆会避开道路。
梁师成奉旨离开后,赵佶才想起地上的蔡攸,说:“念你为国负伤,暂且免除你的战败之罪,你起来吧。”
“谢陛下宽容。”
蔡攸谢恩后挣扎起身,却痛得大叫:“微臣背上的箭伤疼痛难忍,无人扶持难以站立。”
赵佶见状,遂命外头的小太监前来搀扶。
赵佶观察蔡攸满头大汗的模样,疑惑地问:“你的箭伤到底如何了?脱下衣物让我瞧瞧。”
蔡攸犹豫着说:“陛下,此处乃宫中,恐有不便。”
赵佶坚持道:“不妨事,让朕看看你的伤势。”
蔡攸无奈之下脱去上衣,只见背部缠着厚厚的白布,仍有血迹渗出,确实触目惊心。
“穿好衣服吧。”
赵佶摇头叹息:“你怎如此粗心,竟被敌寇射中一箭。”
蔡攸忙整理好衣物,解释道:“臣也未曾料到,那徐贼技艺高超,远在数十步外便能命中目标。”
“若非亲兵及时相救,臣恐怕已丧命矣。”
随即,蔡攸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令赵佶也不禁瞪大双眼。
赵佶道:“听你这般讲述,看来你确是侥幸逃生。
朕要不要宣召御医为你诊治一番?”
蔡攸仅是皮外伤,若请御医诊治,难免露出破绽,遂急忙说道:“不必了,我回府后已请大夫看过,静养数日即可痊愈。”
赵佶闻言点头应允:“那你先退下,待伤愈后再上朝。”
蔡攸激动得热泪盈眶,跪拜道:“陛下恩重如山,臣无以回报,唯愿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报效朝廷。”
赵佶上前拍拍他的肩,鼓励道:“你本出自名门,只因缺乏历练,过去行事有些轻率。
经历此役,总算成熟不少。
今后还需多加磨砺,定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像令尊一般。”
蔡攸表面感怀涕零,内心却暗自窃喜,看来演技有所提升,连皇帝都没察觉他在演戏呢。
嗯,日后与王黼搭档,必胜一筹。
蔡攸一边想一边感慨道:“陛下教诲极是,臣日后必定脚踏实地,为陛下分忧解难。”
第四 ** 章 卧榻之侧(第二更)
监军迅速启程,赵佶心中稍安。
适逢生辰将近,他决意前往金明池游览散心。
然而出发前夕,知枢密院事郑居中深夜入宫,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让赵佶原本愉悦的心情荡然无存。
这一夜,赵佶辗转反侧,还未至五更,就起身带着侍从赶往正前方的大殿。
宋朝皇帝日常理政之处为垂拱殿,又称常朝殿。
** 临朝前需先至文德殿稍作休憩,待文武百官齐聚后,才由文德殿前往垂拱殿。
但凡君王,总爱摆弄些威仪。
可今晚,赵佶并未遵循惯例,径直来到垂拱殿。
早到的文武官员见赵佶面色凝重,似有心事,也互相交换眼神,忆及之前险些被问罪的情景,个个噤若寒蝉,僵立不动。
垂拱殿远不及紫宸殿般森严肃穆。
宋朝历代皇帝大多善待臣僚,故而文武百官可直接入垂拱殿候朝,不必在外久候至众人齐集,如此既避免了寒暑侵扰。
后续入殿的官员瞧见赵佶稳坐龙椅,殿中气氛凝重如冰,急忙疾步归位。
赵佶等了许久,见群臣大半到齐,便向身旁殿头官微微示意。
殿头官心领神会,高声喊道:“有事者奏报。”
郑居中率先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昨日枢密院接到文书,广济军已被梁山贼寇占据,先前蔡攸统领的十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贼寇攻下广济军后,又分兵袭击单州、濮州,两地告急,恳请朝廷派兵救援。”
此言如惊雷般震响于众臣耳畔,人人面露惊愕之色。
至此他们才明白赵佶为何愁容满面,随即低声私语起来。
赵佶见殿内喧哗,勃然大怒:“安静!有主张者直言,无策者闭口。
再有私下议论者,逐出殿外。”
张邦昌出列奏道:“陛下,梁山贼寇势力猖獗,此次十万大军征讨皆惨败,足见贼寇凶悍。”
“广济军距离东京仅三百余里,若贼寇进犯,恐东京亦将告急。
依臣之见,唯有调西军入关,方可平定贼寇。”
李纲随后出班奏道:“陛下,西军正与西夏交战,据说已占得上风,若此时调西军入关平叛,恐西北局势生变。”
李纲日后成为抗金名将,政和二年考中进士,起初任监察御史,后因批评朝政失误被罢谏官职务,转任部员外郎,再升为起居郎。
近来,赵佶整饬朝政,宿元景等清流趁机请求召回李纲。
赵佶念及李纲过往功绩,便将其召回归朝,授予太常少卿之职。
听闻李纲之言,张邦昌反驳道:“如今梁山贼寇逼近京畿,若来犯京城,恐危及圣驾安全。
孰轻孰重,阁下可知?”
赵佶闻言,顿时心中一凛。
李纲摇头道:“梁山贼寇分兵攻打单州、濮州,显然是觊觎整个京东之地。”
“若未彻底占据后方州府便来进攻东京,无异于孤军深入,届时必遭各地勤王之师合围。”
“梁山贼寇未必有这样的胆量,即便他们虚张声势前来攻城,陛下亦不必忧虑。”
“东京城池坚固,连辽兵都难以撼动,区区梁山贼寇,恐怕连外城都无法突破。”
张邦昌唯恐自身安危,转念间向李纲拱手道:“李大人忠直令我钦佩,我想请问您,东京禁军战力如何?”
早先高俅在世时,张邦昌自然不敢提及此事,但如今高俅已逝,他也无所顾忌。
李纲虽知其意,依旧直言:“高俅主掌禁军期间,军纪败坏,所募禁军多为工匠,供其私人驱使。”
“禁军若出钱便可免去训练,所以许多禁军士兵投身其他营生谋利,真正能作战者寥寥无几。”
这些情况百官皆知,就连赵佶也十分清楚,但他认为天下太平,禁军从事营生也能增加赋税,便于修建宫殿,因此未曾干预。
此刻李纲将高俅贬得一无是处,赵佶心中颇感尴尬,毕竟高俅是他提拔的心腹。
张邦昌严肃发问:“如此禁军能否守护东京?”
李纲答道:“即便禁军战力不足,凭借东京坚城,只需召集部分壮丁协助守卫,梁山贼寇也绝难得逞。”
张邦昌听后冷笑:“仅靠壮丁守城?李大人这是视军国大事如儿戏,不顾陛下安危吗?”
李纲急忙对赵佶道:“陛下明察!微臣以为西北形势尚佳,不宜轻言放弃。
梁山贼寇虽距京城较近,但威胁并不严重。”
赵佶闻言,陷入沉思。
此次十五万大军溃败,梁山贼军得以长驱直入,直逼东京城下。
即便那些贼寇未能攻陷东京城,仅凭他们所过之处造成的城乡破坏和士绅损失,就足以让朝廷颜面扫地。
赵佶虽行事荒唐,却深知京畿与山东乃国家根基所在。
尽管江南与东南的财富早已超过北方,但大宋的核心力量仍集中在北方,从赵家军力分布即可看出端倪。
然而眼下,京畿禁军与河北禁军皆难以迎敌,梁山贼寇声势浩大,赵佶只能寄希望于西军。
若贼寇真攻至东京城下,一旦失守,这座经营百年的帝都将会沦陷。
即便事后收复,赵佶苦心营造的宫苑楼台恐怕也将毁于一旦。
想到这些,身为文人的赵佶决意行动。
他无法忍受耗费无数心血设计的园林宫阙毁于一旦,哪怕只是部分损毁,对他而言也是无法承受的艺术损失。
况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般隐患让赵佶夜不安枕。
他轻叹一声,对童贯下令暂停对西夏的战事,另派一名干练大臣赴西北议和,以调集西军入关平乱。
宿元景听后奏道:“陛下,此次议和必然耗时,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而梁山贼寇现已逼近广济军,若沿水路行军,不过数日便可抵达东京。
若西军未及入关,贼寇可能已进逼城下。”
“在此期间,必须设法稳住贼寇。”
赵佶听到宿元景的话,目光如炬,冷声道:“宿爱卿,此话怎讲?”
宿元景虽感压力,仍硬着头皮答道:“陛下明察!贼寇占据胶东,已有数万兵力,非精锐部队难以应对。
我忧心的是,若西军调来前,贼寇北进河北或南下淮南,必会引发更大 ** ,大宋江山危矣。”
赵佶深吸一口气,心中忧虑之事果然成真。
胶东已被贼寇占据,他此刻最期盼的是西军入关前,这些贼寇能够暂时停留在胶东。
否则一旦如黄巢般四处流窜,整个天下将陷入动荡之中。
赵佶虽已猜到宿元景的想法,仍开口问道:“宿爱卿,有何妙策?”
宿元景答道:“俗话说‘欲擒故纵’,徐贼现为山东节度使,陛下不如先示以恩慈,再次颁布招安诏书,封其为节度使。”
“陛下英明,此乃缓兵之计。
在西军入关前,以此安抚贼寇,遏制其野心,使其不致四处流窜,避免局势恶化。”
翰林学士李邦彦听后立即奏道:“不可!以往朝廷招安,贼寇不仅扣押使者,撕毁诏书,更视朝廷为无物。”
“此后他们劫掠州县,杀害官兵,就连高太尉亦遭毒手,如此罪行累累的匪徒,怎能再招安?”
张邦昌附和道:“即便陛下下旨招安,梁山贼寇恐也不会接受,反而可能借机诋毁朝廷。
臣认为此事绝不可行。”
宿元景忙补充道:“陛下,梁山贼众素来桀骜不驯,且擅长蛊惑人心。
此前击败高太尉大军后,便自称有十万兵力。”
“如今又击溃十余万大军,其势力定然更强,这种野心勃勃之人,难保不会觊觎京师。”
“西军短时间内难以回返,目前只能暂且安抚贼寇,此为权宜之策。
待西军归来后再行剿灭。”
张、李二人听罢心中忐忑,亦担忧梁山贼众来袭,于是不再反对宿元景的意见。
赵佶此时亦犹豫不定,忽见一人悄然入殿,正是王黼。
赵佶当即问:“王少宰,你有何见解?”
王黼自任要职后愈发骄纵,常常踩点到场,仿佛百官皆需等待他一样。
不想今日早朝竟提前举行,迟到者只能在外等候,不敢擅入。
王黼本想趁赵佶不留意时悄然入内,却还是被察觉了。
之前众人的交谈,他听到了大半,这时进言道:“臣认为,下旨招安并无不可,即便梁山贼寇不接受,也能拖延其行动。”
“若他们同意招安,可将其调遣去剿灭其他贼寇,之后再行封赏,将来还可派他们去攻打辽国。”
王黼直言不讳,众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招安后会利用梁山贼寇作为工具。
宿元景先前也曾提及此法,但当时高俅刚死,赵佶正愤怒,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如今局势不同,贼寇已逼近京城,赵佶不得不重新考量。
沉默片刻后,赵佶开口:“若降旨招安,使贼寇安定下来,不失为一计。”
“只是上次招安时他们已拒绝,这次恐怕同样不会理会。
若再次失败,朝廷的颜面何存?”
想到大宋主动招安却被轻视,赵佶心中甚是郁结。
陈宗善启奏道:“陛下,上次我去招安时,蔡京和高俅各自派了个随从,他们从中挑拨,甚至冒犯了徐悟锋,这才导致失败。”
“若陛下以礼相待,并许以重禄,贼寇定会答应。”
听闻此言,赵佶脸色骤变,斥责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早说?”
“微臣有罪!”陈宗善赶紧跪下。
“罢了,你起来吧!”
赵佶挥了挥手,他明白其中缘由,必是蔡京、高俅从中作梗。
如今蔡京已罢相,高俅亦丧命,追究也无意义。
随即赵佶对宿元景说道:“既然招安是你提出的,这次便由你去一趟吧。”
宿元景应道:“臣遵旨!”
这时,王黼又提议:“陛下,王师中、赵明诚之前丢失城池,不如让二人同往,也算弥补过错。”
赵佶点头同意:“好,就这么办。”
……
此次招安,与往常截然不同。
上一次名义上是招安,但在朝廷君臣心中,更像是一种恩赐。
你们梁山不过是觊觎富贵罢了,如今我将富贵送来,你们若肯放下武器,便可安稳享受;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短短半年间,梁山接连击溃高俅、蔡攸,以数十万大军将朝廷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宋朝廷的颜面几乎尽失。
先前几次围剿失败后,梁山手上已有数十万败兵。
蔡攸刚回东京,招安的提议还未正式提出,东京城内便已流传着大军惨败的噩耗。
这次十五万大军里,六万多人是从京畿各地临时抽调的,不少甚至来自东京本地。
消息传至东京,城中笼罩在哀伤之中,虽未家家户户披麻戴孝,但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有人悲伤,自然有人欢喜。
燕青与乐和对此十分高兴。
他们深知,朝廷短期内难以再次集结足够的兵力,而那时梁山早已在京东稳固根基。
燕青与乐和抵达东京数月,乐和公开经营一家酒楼,而王定六则负责辅助管理。
燕青则隐藏身份,通过张三等人的协助,招募了许多手下,收集东京城内的情报,同时悄然影响城中权贵。
这日,燕青骑着快马,带着两名随从,离开了东京城,前往城外的安仁村。
他事先已派人查明具 ** 置,来到一处宅院门前,示意随从上前敲门。
片刻后,宅院大门打开,一位老仆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燕青一番,随即行礼问道:“敢问这位官人尊姓大名,来访何事?”
燕青抱拳答道:“在下姓燕,特来拜会闻大公子。”
老仆听罢,请燕青入内,并立刻前去通报。
不消多久,闻汝明便走出厅堂,见燕青仪表不俗,忙拱手相迎:“不知燕兄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燕青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闻汝明,说道:“这是家父亲笔所书,烦请公子过目。”
闻汝明神色微变,父亲随军出征后传来的败报让他和母亲焦虑不已,日夜担忧父亲安危。
此刻忽闻有家书到来,心中既惊且喜。
闻汝明忙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确是父亲手迹,再读内容,却让他顿时陷入沉思。
信中提到,梁山首领对其父才能颇为赏识,父亲也欣然归顺了徐悟锋,其他节度使亦随之降服。
此信送来之意,无非是让全家前去团聚。
闻汝明虽对朝廷本就心存芥蒂,但未生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