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深秋,感业寺的铜钟撞碎晨雾时,武媚娘正跪在佛堂冰凉的青砖上。
削发那日剪下的青丝被风卷着掠过门槛,与檐角的霜花一同消融在青石板的水洼里。
主持的木鱼声混着经卷翻动声,在她耳畔织成无形的枷锁,粗布袈裟下的肩头早已被沉重木桶勒出血痕。
\"小蹄子又在偷懒!\"
尖利的呵斥撕裂佛堂寂静。老尼姑浑浊的眼珠在布满皱纹的脸上骨碌转动,枯树皮般的手突然掐住武媚娘的下巴,\"听说你在宫里伺候过圣上?\"
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倒要让我瞧瞧,金枝玉叶的贵人怎么...\"话音未落,武媚娘猛地挣脱,却在踉跄间听见\"啪嗒\"脆响——颈间玉佩坠地,羊脂玉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老尼姑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枯爪般的手指闪电般抓向玉佩:
\"好啊!敢私藏男人信物!\"
武媚娘抄起门边的木棍横在胸前,木棍与老尼姑的手腕相撞发出闷响。
\"定是哪个野男人送的!\"老尼姑扯开嗓子狞笑,\"快交出来!不然我去告诉住持,让你...\"
佛堂外的银杏叶扑簌簌落下,武媚娘后背抵着冰凉的香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初入宫时太宗赏赐的翡翠镯子,想起掖庭宫深夜的烛火,此刻却只能攥紧木棍,心中道:“等,等等”
与此同时,太平坊麒麟侯府内,铜炉中沉香袅袅。袁天罡望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张起灵,手轻拂过过星图:
\"紫微垣异动,武氏命盘与你本无交集。你当真要逆天改命?\"
张起灵玄色劲装染着夜露,腰间短刃泛着冷光:\"弟子不信天命。她与弟子有过帮助。\"
袁天罡的叹息混着青烟飘散:\"罢了...但你需谨记——凡改命者,必遭反噬。\"
窗外忽起一阵狂风,将案上卦签吹散满地,最上方的竹签赫然写着\"亢龙有悔\"。
张起灵俯身拾起,指腹摩挲着古老的纹路,恍惚间看见感业寺的寒夜中,一抹倔强的身影正攥着破碎的玉佩,在佛前倔强地扬起下颌。
感业寺的暮鼓惊起寒鸦,武媚娘蜷在禅房蒲团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褪色的裙裾。
窗棂外月光如霜,将青砖墙影投在斑驳的佛像上,忽有衣袂破空声惊碎寂静。
她抬眸瞬间,只见玄影闪过,张起灵已立在檀木案前,银线绣着麒麟纹的广袖还在微微震颤。
\"灵哥!\"玉簪滑落青丝如瀑,武媚娘踉跄着扑进那道熟悉的怀抱。
檀香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三年来掖庭里的冷遇、感业寺的孤寂,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洇湿他的衣襟。
张起灵僵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别哭。\"他的声音像终南山的积雪,\"我来接你。\"武媚娘猛地抬头,泪光中映出他腰间那柄黑金古刀。
记忆如潮水翻涌——十四岁入宫前夜,也是这样的月光下,张起灵将麒麟玉佩塞进她掌心:
\"若遇险境,捏碎它。\"如今玉佩边角已被摩挲得温润,而那人却愈发疏离。
\"我这三年...\"她哽咽着后退半步,\"
在掖庭被掌事姑姑用荆条抽,在感业寺被扣斋饭...\"指尖攥紧他的袖口,\"只能去引诱太子...可李治他...\"
话音未落,张起灵已抽回衣袖,转身时广袖带落案上的佛经,书页哗啦啦翻至《心经》,\"色即是空\"四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武媚娘摸出贴身收藏的玉佩,温润的玉质贴着心口发烫:\"
这块玉我片刻不离身,想着总有再见的一天...\"
张起灵望着玉佩上跃动的麒麟纹,喉结动了动,却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别开脸:\"华姑,我娶不了你。\"
禅房死寂如坟。武媚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她强撑着笑道:
\"是因为我入过宫?可陛下从未...\"话未说完,张起灵已打断她:\"与这些无关。
\"月光爬上他冷峻的眉峰,将棱角切割得愈发锋利。
\"那为何?\"她逼近一步,发间残香萦绕,\"你既来了,总不会只为说这些?\"张起灵望着她泛红的眼角,终于开口:
\"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武媚娘已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薄霜:\"灵哥可知,李治答应过我?\"
她转身望向窗外的菩提树,月光为枝桠镀上银边,\"等他坐稳龙椅,就会接我回宫。\"
张起灵凝视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在洛阳街头舞剑的少女,也是这样倔强地仰着头。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重重拍在案上:\"好。若他日需要援手...\"
话音戛然而止,武媚娘已背过身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墙角那尊慈悲的观音像。
感业寺的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细碎呜咽。
张起灵望着武媚娘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摇曳,喉间涌起莫名酸涩。
十二年前洛阳城的银杏纷飞中,那个扎着双髻的少女,此刻已化作眼前暗藏锋芒的女子。
感业寺内,寒风呼啸着拍打着斑驳的窗棂,将佛堂里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武媚娘立在屋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目光死死锁住张起灵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灵哥!”她突然唤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不甘。张起灵身形顿住,却并未回头。
武媚娘紧走几步,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檀口轻启:“等我。”她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定会登上最高处,这世间,任何欺负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她的眼神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像是寒夜里燃烧的烈火,
“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要这天下都在我脚下俯首称臣!”
张起灵的背影微微一震,却依旧没有回头,只留给武媚娘一个决绝的轮廓,而后缓缓迈出步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寺院长廊中。
武媚娘伫立原地,直到那抹身影彻底不见,才缓缓闭上眼,将满心的不甘与斗志都化作一声沉在心底的誓言,再睁眼时,眸中已尽是势在必得的锋芒。
袁天罡凝视着桌上的卦象,仿佛能透过那错综复杂的线条看到未来的种种可能性。
他的眉头微皱,嘴唇轻动,喃喃自语道:“这卦象,究竟是意味着改变,还是意味着并未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