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宫的龙纹青砖染成琥珀色,李世民斜倚在蟠龙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案头鎏金令牌。
殿内沉香袅袅,烛火在他愈发清癯的面庞投下晃动的阴影,唯有那双丹凤眼依旧锐利如鹰,穿透重重纱幔望向阶下跪着的黑衣人影。
\"起灵,朕自知大限将至。\"皇帝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久病的沙哑,
\"无忌虽为肱股,可朝堂风云诡谲...\"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苍老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鎏金令牌与玉镇纸相撞,发出清越鸣响,\"
这乃是太上皇曾赐予朕的天策上将令,此令只代表朕,无忌若有不臣之心,你可先斩后奏,还有你给国师说下。
让国师替朕看着后世之君一些\"
张起灵垂眸凝视着令牌上盘绕的螭龙,冰凉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魄。他深知这枚小小器物承载的分量——既是帝王托孤的信任,也是悬在肱骨大臣颈间的利刃。
\"臣遵旨!\"他叩首时冠冕上的东珠轻颤,将烛火碎成点点寒星。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与疲惫。这个曾踏破万千山河的帝王,此刻眼中竟泛起泪光:
\"几年前你随朕血战高句丽,想起你如今的境地...如今朕能托付的,唯有你与国师啊可惜国师不在此唉!...\"
他挥了挥手,广袖滑落露出手腕上褪色的旧伤,那是玄武门之变时留下的印记。
张起灵起身时衣袂无风自动,玄色劲装下摆掠过冰凉的地砖。
退出殿门的刹那,他回首望去,只见苍老帝王的身影在烛火中渐渐模糊,恍惚间又变回当年那个横槊立马的秦王。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殿内,将那句\"退下吧\"吹散在无尽的夜色里。
宫墙之外,更鼓声沉沉响起。张起灵握紧袖中的天策上将李世民令牌,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知道,一场看不见的腥风血雨,或许正蛰伏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之下。
贞观二十三年暮春,终南山的杜鹃开得血红,翠微宫内却弥漫着浓重的药香。
李世民斜倚在蟠龙榻上,素白中衣松垮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往日英武的面容已被病痛蚀得只剩一双灼灼的眼。
当长孙无忌疾步踏入寝殿时,正撞见帝王枯槁的手指抚过鬓边银丝,那簇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恍若未化的残雪。
\"辅机...\"李世民气若游丝,喉结艰难地滚动,枯树枝般的手指颤巍巍指向案头。长孙无忌立刻膝行上前,展开素绢铺在龙榻边缘。
帝王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以力透纸背的劲道划出歪斜字迹——\"李靖...国葬\"。
墨迹未干,绢布已被冷汗浸透,\"李世积...\"写到一半,剧烈的咳嗽震得龙榻发颤,血沫溅在雪白的绢面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长孙无忌将绢布按在心口,滚烫的泪水砸在李世民手背上:\"陛下放心,臣定当办妥!\"
忽觉掌心一紧,抬眼望见帝王浑浊的瞳孔里燃起最后一簇火苗。李世民艰难转头,望向案头那卷《兰亭序》摹本,墨色淋漓的\"虽无丝竹管弦之盛\"几字在烛火中明明灭灭。
\"此帖...随朕...\"话音未落,窗外骤起狂风,卷起纱帐如白幡翻涌。李世民枯瘦的手指突然攥住长孙无忌的朝服,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吟诵:
\"天策上将...破窦建德时...那匹照夜白...\"他的目光穿透穹顶,仿佛看见虎牢关前尘烟滚滚,白袍银枪的少年将军策马踏碎敌阵。
就在这刹那,李世民突然挺直脊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虚空。
恍惚间,长孙无忌竟错觉殿内扬起漫天黄沙,金戈铁马的轰鸣自九霄传来。
帝王枯槁的面容泛起奇异的潮红,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驾!\"声浪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
当太医令颤抖着将玉珏置于帝王齿间时,长孙无忌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漫开,他猛然转身揪住太子李治的衣襟:
\"圣上以宗庙社稷相托,你竟在此哭哭啼啼!\"
指尖深深掐进李治皮肉,
\"即刻随我入太和殿!传令十六卫封锁皇城,关闭九门!\"
寒风卷着纸钱掠过太极殿前的丹陛,长孙无忌拖着几乎瘫软的李治拾级而上。朱红宫墙上,\"贞观\"年号的匾额在暮色中摇摇欲坠,而新帝的冕旒已在风中轻轻晃动。
当金銮殿的铜钉大门轰然洞开,长孙无忌望着阶下群臣惊愕的面孔,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秦王李世民也是这样,披着满身霜雪,带着天策府的八百铁骑,叩开了大唐盛世的第一扇门。
公元649年,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大唐第二代帝王太宗文皇帝李世民病逝于钟南山翠为宫,年53岁。
贞观时期,唐朝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迅速地发展,诗歌、绘画、医学、天文学等方面都有伟大的创造和卓越的成就。
唐朝对西域的管理进一步加强,和吐蕃、回鹘、南朝等民族建立了广泛的联系,中外文化交流取得了空前的发展,为唐朝以后的繁荣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太极殿前白幡如林,哀号声与编钟呜咽交织成网。
袁天罡立于送葬队列末位,玄色道袍在料峭春寒中猎猎作响。
他望着灵柩上覆盖的明黄龙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先帝亲赐的鎏金龟符,冰凉的触感渗入掌心,恍惚间又回到贞观元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彼时他初入大唐,为李世民推演星象,烛火摇曳中,少年帝王剑眉星目问他:
\"先生可测大唐国运几何?\"
而今物是人非,灵柩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太极殿的飞檐剪影投在青石板上,宛如无数把倒悬的利刃。
\"臣袁天罡,叩谢陛下知遇之恩。\"
他垂眸喃喃,喉间泛起铁锈味。20年前,当李世民力排众议拜他为国师,满朝皆惊于帝王对方士的宠信。
唯有李世民抚掌大笑:
\"朕信的不是天命,是袁卿胸中沟壑!\"
此刻回想,那些共商国运的深夜,那些星图前的促膝长谈,竟比长安城的烟火还要清晰。
罡风卷起漫天纸钱,袁天罡望着灵柩缓缓沉入地宫。
云层深处隐隐传来闷雷,他忽然想起昨夜观星所得:紫微星黯,荧惑守心。
指尖掐算的卦象在脑海中翻涌,卦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如毒蛇噬心。
但他旋即敛去眼底锋芒,玄色广袖拂过丹陛,郑重揖拜:\"纵有惊涛骇浪,臣必以毕生所学,护我大唐气数绵长!\"
当最后一抔黄土覆上陵寝,袁天罡转身望向天际。
残阳如血,将长安城染成赤色,朱雀大街的尽头,年轻的李治正被群臣簇拥着登上城楼。
他抬手遮挡刺眼的光芒,恍惚看见二十八宿在云层后若隐若现,而紫薇垣畔,一颗新星正在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