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身还带着余温,洛倾颜的手指停在水晶上方,没立刻收回去。那行字——“她也在等,可没人回头”——还在眼前晃着,像一根细线,轻轻扯进心里。
她没出声,只是把笔重新放回桌沿,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顾逸尘还在睡,外套盖在肩上,呼吸平稳。电脑屏幕还亮着,申报成功的提示框静静浮在角落。窗外夜色浓重,楼下的路灯一排排亮着,映得玻璃上有模糊的光晕。
洛倾颜起身,走到办公桌另一侧,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特制纸。她没开灯,借着屏幕微光,将笔尖抵在纸上,写下:“沈婉第一次见顾逸尘是什么时候?”
笔尖落下的瞬间,水晶忽然亮起,不是以往那种柔和的微光,而是一道短暂却锐利的粉芒,像划破暗夜的信号。
画面浮现。
冬日,医院走廊,瓷砖地泛着冷光。一个穿灰色大衣的女人走来,围巾裹得很紧,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蹲下身,对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说话。男孩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病历单。
“你妈妈走之前,托我照顾你。”女人声音轻柔,带着安抚的尾音。
是沈婉。
洛倾颜屏住呼吸,盯着那张年幼的脸——顾逸尘那时候不过七八岁,眼神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力气。
画面一转,档案室监控视角。时间显示是同一天下午三点十七分。沈婉独自进入资料区,翻找一份文件,随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委托书,在签名栏写下“林素华”三个字。笔迹与病历本上的患者签名明显不同。
而就在她离开后五分钟,银行系统记录显示,一笔五十万的资金从匿名账户转入她的个人户头,备注为“顾问服务费”。
洛倾颜手指收紧,笔身微微发烫。
她迅速调出手机,搜索顾家当年财务危机的报道。新闻提到,顾父公司在母亲病重期间遭遇恶意收购,资金链断裂。幕后资本方代号“辰海”,后来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她再次提笔,在纸上写:“沈婉和谁合作打压我们的项目?”
水晶光芒变得深红,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轻微的沙响。回溯启动。
三个月前,一家咖啡馆角落。沈婉对面坐着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侧脸陌生,但袖扣上刻着“G2”的字样。她推过去一个牛皮纸袋,里面露出半页标题:《舆论引导执行方案——以“抄袭”引爆话题》。
“首映前三天开始铺垫,重点投放情感类自媒体,制造‘原创性争议’。”男人说着,用笔圈出几个关键词,“等观众情绪起来,再放出‘内部人士爆料’。”
沈婉点头:“别碰他父母的事,其他都可以。”
“放心,我们只谈作品,不谈人。”男人笑了一下,“毕竟,顾总最讨厌别人提过去。”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水晶光芒剧烈闪烁几下,随即暗了下去。
洛倾颜喘了口气,像是刚从水底浮上来。她低头看笔,发现笔帽边缘有一道极细的裂痕,以前从未注意。
她没时间细想,立刻打开电脑,调取后期制作公司的合作记录。果然,沈婉曾以“老朋友推荐”的名义,介绍一家名为“影流文化”的公司参与剪辑辅助工作。进一步查证发现,该公司法人代表与顾氏集团二公子有股权关联,且近期频繁接触多家娱乐媒体。
她一条条整理证据,截图、标注时间线、建立文档目录。每确认一项,心就沉一分。
这不是偶然的干预,是系统性的渗透。
门边传来轻微响动。
顾逸尘醒了,正坐直身子,揉了揉太阳穴。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
“你怎么还没休息?”他声音还有些哑。
洛倾颜没回头,只把屏幕转向他:“我想弄明白,为什么这支笔会突然写出那句话。”
他走过来,看到投影上的画面,眉头一点点皱紧。
“这是……我小时候?”
“沈婉说你母亲临终托付她照顾你。”洛倾颜指着监控片段,“可你母亲在那天上午十点就已经陷入昏迷,无法言语。她签的委托书是伪造的。”
顾逸尘盯着屏幕,没说话。
她继续播放第二段回溯影像,关于咖啡厅密会。
“她不止插手你的生活。”洛倾颜声音放轻,“她还想毁掉这部电影。不只是这一部,可能还包括你之前所有的项目。她一直在引导你回避某些题材,比如家庭、创伤、记忆……这些本该是你最擅长表达的东西。”
顾逸尘慢慢坐下,手指按在额角,像是在消化什么。
“她每年都会来公司一趟,说是探望。”他终于开口,“带些老照片,讲些我记不清的往事。我一直以为……她是唯一记得我妈的人。”
“她记得,是因为她参与了。”洛倾颜关掉影像,只留下时间线对比图,“你看这里。每次你打算做深度题材,她就会出现,用‘保护你’的理由劝你换方向。她说怕你承受不住,其实是怕你挖到真相。”
顾逸尘抬起头,眼神变了。
不再是困惑,而是清醒的痛。
“她不是来帮我的。”他低声说,“她是来控制我什么时候该疼,什么时候该忘。”
洛倾颜点头。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转动的声音。
过了片刻,顾逸尘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沈婉的名字上方画了个圈,然后用力划了一道斜杠。
“她接触过哪些项目?”
“近三年所有剧本策划都有她的意见记录。”洛倾颜调出文件夹,“尤其是你拒绝拍摄的那几部——关于父子关系的、关于童年创伤的、关于医疗纠纷的。她都说‘太沉重,不适合你’。”
顾逸尘冷笑了一声:“不适合我?还是不适合她?”
他转身看向她:“你能回溯更多吗?比如,她最初是怎么认识我父母的?”
洛倾颜摇头:“刚才那次回溯,金手指出现了干扰。笔身发烫,画面中断。它可能设了某种屏障,阻止深层记忆被查看。”
“那就不用回溯。”他语气坚定,“我们现在有的证据,足够判断她的动机。她需要我保持‘脆弱’,但不能‘觉醒’。一旦我真正面对过去,她的角色就没了意义。”
洛倾颜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顾逸尘和记忆中那个总是克制、回避的男人不一样了。
他不再逃避质疑,而是主动迎上去。
“接下来呢?”她问。
“先不动她。”顾逸尘走到窗前,望着楼下依旧亮着的路灯,“她既然敢布局这么多年,一定准备了后招。我们现在揭出来,反而会打草惊蛇。”
“你是说,等她自己露出破绽?”
“不。”他回头,“是我们引她出手。”
洛倾颜挑眉。
“电影票房还在涨,高校展映反响很好,奖项申报也成功了。”他说,“她最怕的就是我们越走越稳。只要我们继续推进下一步计划,她一定会坐不住。”
“比如?”
“下周的全国心理协会论坛,我们要公开发布‘声音邮筒’的社会调研报告。”他嘴角微扬,“她说怕我碰过去,那我们就把过去摊开来讲。”
洛倾颜笑了下:“她要是再干预呢?”
“那就让所有人看看。”他走回来,拿起那支笔,指尖轻轻抚过裂痕,“这位‘恩人’到底想藏住什么。”
笔身忽然又亮了一下,很短,像是回应。
顾逸尘盯着它,沉默两秒,忽然问:“你说……它是不是早就想告诉我这些?”
“也许。”洛倾颜接过笔,握在掌心,“但它只能反映真实的情绪。而真相,得我们自己去追。”
顾逸尘点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未关闭的文档。时间线清晰,证据链完整,每一个节点都指向同一个名字。
沈婉。
他伸手合上笔记本,屏幕熄灭的刹那,光影从他脸上退去。
“明天开会,照常议程。”他说,“谁问起,就说一切顺利。”
洛倾颜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动。
窗外,城市依旧安静,远处天际线开始泛出极淡的灰白。
桌上的笔静静躺着,水晶表面映着第一缕晨光,细微的裂痕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