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从鞑靼铁蹄下侥幸逃回的汉民奴隶,在高起潜眼中亦是可堪雕琢的棋子。
他大手一挥,将这群饱经磨难的人聚成一支“口隘监督队”。
当崭新的粮袋与铜钱递到他们手中时,高起潜眯起三角眼,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笑——
这些曾任人宰割的羔羊,如今成了游走在大同镇、宣府镇各口隘堡间的眼睛。
他们整日穿梭于残垣断壁,严密监视着守军动向,仔细丈量每一处需要修缮的城墙、每一座摇摇欲坠的箭楼;
详尽的巡查记录最终都会落入一群训练有素的太监手中。
这精密如齿轮咬合的监督体系,恰似高起潜延伸出去的触手,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地掌控着边防命脉。
彼时,望着营地里蜷缩在破毡毯上的老人们,高起潜第一次觉得手中的算盘珠子都变得烫手。
这些老人佝偻的脊背布满鞭痕,浑浊的眼珠里盛满绝望,颤巍巍的双手连一碗凉水都端不稳——
他们的躯体早已被岁月与奴役榨干了最后一丝劳力,如今只剩下风中残烛般的苟延残喘。
高起潜来回踱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在敲打着他的良心。
万历年间的旧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解救的汉民,朝廷与地方不过敷衍塞责,想方设法将他们遣回本族。
然而,关外的家族要么早已沦为奴隶,要么尸骨无存,最终多数人都在饥寒交迫中无声消逝。
高起潜攥紧奏疏,指节泛白。
这次若再循旧例,这些老人怕是逃不过相同的悲惨结局。
营帐外朔风呼啸,卷着砂砾拍打着牛皮帐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猛地扯开领口,喉结上下滚动。权衡再三,他将蘸满墨汁的狼毫狠狠戳向宣纸,字字句句如实陈奏,末了重重落下印鉴。
烛火在奏疏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望着案头那摞等待发往京城的文书,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这烫手山芋,终究要交给紫禁城里那位裁决了。
朱有建摩挲着御案上的奏疏,指尖在羊皮地图上的大同镇位置反复轻点。
不过片刻,他猛地将朱砂笔重重掷下,墨点在明黄圣旨上晕开,宛如飞溅的热血:
“拟旨,那些人设为监督队,饷银按守军半数支给,专司口隘堡巡查呈报!”
龙袍下摆扫过满地奏折,他狭长的眼眸中燃起冷冽的光,
“那些被鞑靼折磨得九死一生的子民,心中恨火足以焚尽一切奸邪!
守军敢通敌?
官员敢欺瞒?
就让这些饱尝苦难的人盯着!”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殿檐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然而,朱有建却恍若未闻。
他凝视着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奏疏里那些形容枯槁的老人,脑海中灵光乍现。
新的构想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虽尚显稚嫩,却已在他心中扎下根须。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他喃喃自语:
“或许……这只是个开始……”
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这位帝王愈发深邃的面容,一场关乎大明边防格局的变革,正悄然在筹谋中酝酿。
晨光熹微,微弱的阳光洒在残破的街巷间。
一队骡子驮着鼓鼓囊囊的行囊,毛驴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慢悠悠地穿行其中。
这些新调配的代步牲口,成了监督队员们巡查的得力伙伴。
原本临时安置他们的窑洞与营房,如今挂起了崭新的木牌,窗棂糊上雪白的桑皮纸,摇身一变成了兼作居住与办公的场所。
灶台上蒸腾的热气与案头堆叠的巡查簿相映成趣,为这片荒芜之地带来了一丝生机。
当曹化淳、方正化与高起潜三人联袂立于校场高台,齐声宣告战事终结、宣读圣上归京旨意时,台下却泛起一阵骚动。
番子们攥紧腰间短刃,御马监的骑士们轻叩马鞍,庄卫士卒交头接耳。
高起潜那日算账的尖嗓门穿透营帐,如今众人皆知这场仗耗银惊人,却不见尸横遍野的惨烈。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有人压低声音嘀咕,
“连具鞑子尸首影子都没见着,谁能担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
质疑声如野草般在军阵间蔓延,众人望着远方依旧飘着硝烟的地平线;
攥紧的拳头渗出冷汗,谁都不愿做那撤离后被鞑子突袭的冤魂。
校场上的质疑声如乌云压城,却无人能给出定论。
曹化淳倒背双手,望着被排木层层封堵的大小境门,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
那些粗壮的原木交错堆叠,地下更密密麻麻扎着尖锐木桩,活像巨兽张开的獠牙。
他特意命人将封堵之法详细绘制成册,随着番子快马加鞭送往密云、蓟州、永平。
一纸令下,各口隘太监即刻行动——
河道里排木横陈,浑浊的河水从缝隙间呜咽而过,看似潺潺流动,实则成了难以逾越的屏障。
淤泥裹着藤蔓攀附在排木之上,远远望去宛如天然的河障,任谁都难以察觉这是人为设下的防线。
消息传回京城,朱有建盯着奏疏上的绘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金丝护甲。
他眯起眼睛,嘴角缓缓上扬,眼底尽是满意之色。
这位从后世穿越来的帝王,以“活下去”为本能,将“贪生怕死”表现得淋漓尽致,从未将开疆拓土的宏图伟业挂在嘴边。
在他心中,没有比活着更实在的事——城墙上多一道拒马,河道里多一重木障,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底气。
此刻,他将奏疏轻轻按在胸口,仿佛已将那些潜在的威胁隔绝在外。
唯有窗外摇曳的宫灯,映照着他眼中闪烁的求生渴望。
暮春时节,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乾清宫一侧的弘德殿,朱漆大门洞开,氤氲着檀香的气息。
如今,这里已俨然成为皇帝召见内臣的要地。
三位大太监蟒袍玉带,身后跟着六位身着飞鱼服的千户,鱼贯而入。
五月二十日巳时,日头高悬,阳光透过弘德殿的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朱有建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明黄常服,慵懒地靠在龙椅上。
一只肥硕的狸猫正窝在他怀中,那猫咪被养得膘肥体壮,圆滚滚的,像个蓬松的毛球,脑袋与身子几乎一般大小,活脱脱一个圆葫芦。
与刚入宫时瘦骨嶙峋的模样相比,如今的它体重翻了一番还多,简直判若两猫。
它眯着眼睛,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爪子轻轻抓挠着朱有建的衣袖。
朱有建则轻轻抚着猫背,眼神平静地望向殿内一众前来觐见的内臣,等待着他们开口禀报。
在弘德殿的光影交错间,朱有建慵懒的姿态愈发显得与众不同。
怀中的狸猫惬意地打着呼噜,似乎全然不知外界的风云变幻。
而朱有建为这只猫咪所做的安排,更是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