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如今宁肯多绕二里地,也绝不从他家门前过。各家的大人更是死死看住自家孩子,谁敢往村西头那个“白眼狼”家跑,回家就是一顿好打。
陆三猴倒是把这场戏演上了瘾。
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逮着人就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人一脸,骂江晚过河拆桥,骂作坊卸磨杀驴。晚上回家就跟他婆娘“吵翻天”,摔盆打碗的动静,半个村子都听得真真切切。
可他那嗓门扯得太用力,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是在虚张声势。
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都当他是被逼疯了,彻底破罐子破摔。
风声最紧的第三天,一个生面孔晃悠进了村子。
男人三十来岁,一身半旧的蓝布褂子,人精瘦,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满是算计。他见人就笑,逢人就递烟,只说是邻村过来找零活干的。
他也不急,在村里东游西逛,帮东家扛袋米,帮西家挑担水,嘴皮子甜得很,不出半天,就跟村口几个最爱嚼舌根的婆娘打成了一片。
很快,陆三猴就进了他的眼。
他躲在暗处,看着陆三猴在田埂上对着空气大吼大叫,看着他在院门口跟他婆娘“大打出手”。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演得这么卖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问题?吴光辉让他来探虚实,可这虚实也太扎眼了。
男人的视线很快从陆三猴身上挪开,落在了那片热火朝天的食品作坊上。
他像个没头苍蝇,在作坊周围转悠了两天,终于,从那几个婆娘的闲话里,挖出了一个新名字。
张寡妇的远房侄子,王二。
王二在作坊里干的活最不起眼——烧火,添柴,掏炉灰。人平日里闷声不响,干活也还算利索,是那种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角色。
可男人却打听到,当初分红,就这个王二私下里跟人抱怨,说他干的活最脏最累,拿的钱却和那些挑拣山楂的婆娘一样多,心里堵得慌。
这天夜里,男人猫在作坊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后,正好瞧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角落钻了出来。
是王二。
他借着月光,蹲在研发室的库房墙外,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在背书,又像在算账。
看到这一幕,男人心里的那点疑虑彻底没了。
这才是偷东西该有的样子!
邻县,红星果脯厂。
吴光辉听完心腹的汇报,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
“你的意思是,陆三猴是幌子,这个烧火的王二才是真货?”
“厂长,八九不离十!陆三猴那动静闹得满城风雨,就差拿大喇叭喊了,太假。倒是这个王二,蔫不出溜的,一个人偷偷摸摸在外面比划,心里肯定有鬼。”
吴光辉一拍大腿,脸上泛起得意的红光。
“我就说江晚那个丫头片子会使诈!拿个陆三猴出来当诱饵,想引老子上钩?她还嫩了点!”
这种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让他浑身舒坦。
“去!马上找那个王二!告诉他,只要东西是真的,价钱随便开!我要那个最新的果干秘方!”
一张大网悄然收紧,可身处网中的王二却毫无察觉,他只是按部就班地烧着火。
直到那天晚上,那个外地男人堵在了他回家的路上。
“兄弟,想不想发笔横财?”
男人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在王二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王二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
“你……你干啥!我听不懂!”
“别装了。”男人凑了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你每晚在库房外头划拉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你那点心思,瞒不过明白人。吴厂长发话了,只要你把果干的方子拿出来,这些钱,就全是你的!”
王二看着那个撑得鼓鼓囊囊的信封,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脸上全是挣扎和恐惧。
最终,贪婪压倒了胆怯。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信封,那沉甸甸的分量,烫得他手心发疼。
“我……我得手抄一份,明天,明天晚上还是这儿。”
第二天深夜,一张写满字、油乎乎的草纸,被塞进了男人的手里。
吴光辉拿到那份“秘方”时,手都在抖。
他凑到灯下,逐字逐句地看。方子写得极其详细,从山楂的挑选,到火候的控制,一应俱全。当他看到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时,呼吸都停了。
“……为求量产,无需炭火慢烤,可用硫磺熏之。以硫磺燃烟,密闭熏烤一个时辰,即可去其水分,色泽金黄鲜亮,且能久存不腐……”
“天才!他娘的这才是工业化生产!”
吴光辉兴奋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炭火慢烤?那是乡下人的笨法子,又慢又废人工。硫磺熏制,又快又好,还能防腐!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法子!
他立刻把厂里的技术员叫了过来,把那张方子拍在他面前。
“马上去市里买硫磺!有多少要多少!把那几个烘干房立刻给我改成密闭的熏房!三天,我只要三天时间,就要看到第一批‘红星牌’果干摆上货架!”
整个红星果脯厂,像上了发条的疯狗,疯狂地运转起来。
吴光辉仿佛已经看到柳树湾被他彻底踩在脚下的场景,脸上全是志在必得的狂笑。
柳树湾,陆家。
夜深人静,江晚正在灯下翻看一本农业技术的书。
陆亦川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子夜的凉气。
他没说话,只是把一张小纸条放在了江晚的桌上。
江晚拿起来,上面只有一行字:红星厂购入大批硫磺,已停产果酱,全力改造熏房。
她放下纸条,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台历的某个日期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她抬起头,对上陆亦川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咬钩了。”
吴光辉的红星果脯厂,一连几天都亮着灯,彻夜不停。
一股子硫磺燃烧后的怪味儿,又冲又呛,混着山楂的酸气,浓得在厂区里根本化不开。
熏得人眼泪直流,嗓子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