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已经提前暖热了屋子。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也摆在了桌案上。
哪怕再简陋的驿站,已经知道巡察使将从这里经过,附近的官府也会尽心尽责。
冀郢见怪不怪,解下斗篷,不过并没有去吃饭,而是坐在书案前。
亲随忙说:“大人,先吃饭吧,赶了一天路了。”
冀郢将适才驿丞给的信拿出来,神情复杂:“还是先看信吧。”
家信嘛,是让人忍不住立刻就看,亲随要笑着打趣几句,忽地看到信上的印记,神情一凝,低声说:“侯爷怎么写信来了?”
为了避嫌,侯爷很少与冀郢来往,有事也是言口相传,不留文字。
这次是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亲随视线看向信件。
薄薄一张纸。
冀郢眉头凝结:“没说。”
他视线看着信纸上的四个字。
速回京城。
字体苍劲,的确是宜春候的笔迹。
……
……
刚安静的驿站再次变得热闹。
“大人,要不还是等天亮再走吧。”驿丞劝道,又抬头看天,“雪已经开始下了。”
冀郢已经翻身上马,掀起兜帽仰头看夜空,能感受到冰凉的雪粒子洒落,他低头再看驿丞:“下雪无妨,不影响赶路。”又说,“我已经让随从去给州府说一声避免他们空等。”
驿丞忙说:“大人放心,小的也会亲自去告诉知州大人,您家中有急事回京了。”
冀郢点点头不再多说将帽子斗篷裹好催马,在数十官兵的护送下,伴着烈烈火把向夜色中奔去。
驿丞带着驿卒站在门外目送,看着火蛇般的人马渐渐远去。
“冀巡视的母亲要死了?”一驿卒说,神情带着些许欢喜,“真好,这回去后,一时半时就不会再回来了,咱们州牧大人也不用提心吊胆迎接巡查了。”
驿丞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胡说什么!矜持点!”他骂道,但旋即自己脸上也忍不住散开笑,再踹了驿卒一脚,“将酒菜温热,雪夜无事,咱们也轻松轻松。”
驿卒笑呵呵应声是,乐颠颠去了。
…….
…….
夜色越来越浓,雪粒子也变成了雪片,漫天飞舞。
不过的确不影响赶路,入目大地一片雪白,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大人,待翻过这道山梁,有一个废弃的庙宇。”一个兵卫在冀郢身边说,“大人要歇息片刻吗?”
冀郢摇头:“刚换了新驿马,继续赶路,一直到下一个驿站。”
兵卫应声是,刚要催马向前,眼角的余光看到飞舞的雪花中有一道亮光。
什么……
他下意识闪过念头,亮光到了眼前,嗡一声,穿透了他的咽喉。
冀郢的意识有一瞬间的停滞,落下马的兵卫,飞舞的雪片,燃烧的火把,似乎都变慢,直到下一刻,他被人抱住翻下马背。
天旋地转中意识恢复,耳边是嘈杂的喊声。
“小心——”
“保护大人——”
……
…….
冀郢匍匐在地上,四周兵卫竖起了盾甲,挡住了风雪中袭来的箭矢,但挡不住疾驰的马蹄声,以及呼喝声,兵器撞击声。
怎么回事?
这些是什么人?
他来不及细想,护着他的盾甲也开始松动。
“带大人走——”
“他们人太多了——”
冀郢被亲随搀扶起来,几个兵卫举着盾甲,护着他向一个方向退走。
火把跌落在地上,被马蹄脚步践踏,冀郢视线昏昏,但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兵卫以及一些黑衣人。
倒下的兵卫们越来越多,而暗夜里如同雪片般飞来的黑衣人也越来越多。
围护的盾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伴着一道凶猛的剑光,护在身后的亲随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冀郢一声痛呼喊亲随的名字,下一刻又有刀光从前方袭来。
冀郢本能举起长剑。
锵一声。
长剑抵住长刀。
袭击的黑衣人没有再进一步,而是裹着黑布的脸上双眼爆瞪,然后握着刀倒了下去。
他胸口插着一把飞斧。
冀郢微怔看着那把斧头,下意识转过头,看到大雪飞舞中又有一队人马杀了过来。
这些人虽然也穿着黑衣,但不是冲着官兵,而是扑向先前的黑衣人。
“有援兵!”
“杀——”
这是有人来救他了?冀郢怔怔,下一刻不知什么砸在他头上,眼前一黑,握着剑倒下去。
……
…….
“冀大人……”
“冀大人……”
唤声忽远忽近,冀郢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这是睡迟了?
而且,好像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他收到了宜春侯的信,离开驿站,然后遇到袭杀,亲随也死了,他也……
冀郢猛地睁开眼。
眼前昏晃,四周围着七八人,面容模糊,同时爆发出欢呼声。
“醒了!”
“没死!”
“太好了!”
“要是死了,可怎么跟公子交待!”
耳边嘈杂声声,冀郢只觉的头晕目眩,现在是在做梦,还是先前是做梦?
下一刻响起一声“洪爷来了”,四周的嘈杂声,晃动的人头瞬间退去。
冀郢的意识也更加凝聚,耳边响起清晰的脚步,视线里也出现一张清晰的面容。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面容白净和善的男人。
“冀大人。”他笑呵呵说,“您醒了?”
冀郢看着他,视线转动,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
“冀大人,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吧?”那人又问。
冀郢的视线回转看向他,缓缓点头,随着点头他的脸又扭曲,发出嘶一声,抬手伸向头。
那男人已经先一步扶住他:“冀大人小心,你被盾甲砸到头。”
……
……
他只是被砸到头,但其他人几乎都死了。
冀郢拄着拐杖缓缓走出山洞,雪已经停了,此时将近黄昏,被大雪覆盖的山林宛如一幅水墨画。
冀郢无心欣赏山景,视线看向地上,地上摆着一排排的尸首,凌乱的衣袍血肉模糊狰狞,显示那一晚的厮杀多么可怕。
冀郢看到护卫自己的官兵以及亲随,他走过去,撑着拐杖半跪下来,神情悲愤。
“冀大人节哀。”那男人说,“你辨认一下这些袭击者可认识?”
冀郢收起悲伤,走到另一边摆放的黑衣人尸首。
这些人脸上蒙着的黑布已经被扯下来,但……
冀郢视线扫过,缓缓摇头:“既然是来袭杀我的,必然不会被我辨认出来。”
那男人点点头:“我们也查过了,这些人没有任何显露身份的痕迹。”
冀郢微微垂目,然后看向他:“敢问,我还有幸存的兵卫吗?”
袭击的黑衣人他不了解看不出什么,但适才一眼扫过能知道自己的兵卫人数不对。
男人说:“我们来的及时,你的护卫还有十人幸存。”说到这里一笑,“冀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另行安置了他们。”
冀郢看着他:“请问英雄高姓大名?待我回到官衙,好好报答你们。”
男人再次一笑:“不敢当英雄称呼,我们是这山上的猎户,恰好遇到贼人行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猎户,冀郢看着这男人,再看四周坐着或者站着的男人们,他们身材相貌年龄不等,穿着打扮随意,但当他视线扫过,一个个眼神敏锐……
猎户。
什么猎户能将一群死士杀光?
而且,什么猎户能在大雪天半夜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出来偶遇到行凶?
那些黑衣人不会莫名其妙来杀他,这些猎户也不会无缘无故救他。
冀郢忽地想起刚醒来时候听到的一句话。
“你们的公子,也是猎户?”他忽问。
男人哈哈笑了:“不瞒冀大人,我们公子曾亲眼见到大人你问案捉凶,除暴安良,深感佩服,所以交待我们一定要守护你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免得被人害了。”
亲眼看到他问案捉凶除暴安良?冀郢皱眉,他,有吗?这人随便编的谎话吧。
“还有。”那男人看着他,微微一笑,“大人暂时也不能回官衙,要在我们这里留一段。”
留?冀郢脸色铁青,应该说是囚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