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全身,仿佛沉入了万丈冰窟的最底层。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我是谁?我在哪?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闪过:
崩塌的殿堂,毁灭的紫青光球,狰狞的空间裂缝,亡命的奔逃,冰冷的毒镖,云璃苍白的脸,林风染血的刀,堵在出口的黑色身影,还有…那毁灭一切的混沌洪流…
秦烈!
名字如同惊雷在混沌的意识中炸响!秦烈猛地睁开双眼!
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刺目的白光和剧烈摇晃的重影。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狠狠灌入他火烧火燎的喉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噗!”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被重锤砸在胸口,一大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淤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溅在身下的枯草和碎石上,迅速晕开一片暗红。
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噬咬全身!后背仿佛被整个撕开,火辣辣地疼;
左肩麻木中带着钻心的刺痛;
右肋的伤口随着呼吸一抽一抽;
最要命的是后腰,那阴寒的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根,像是有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搅动!蚀骨之毒!
“侯爷!侯爷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狂喜。
秦烈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风那张被血污、汗水和烟尘糊满的脸。
他跪在自己身边,仅存的右手死死按着自己不断涌血的左肩伤口,虎目含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身上的铠甲破碎不堪,后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显然在最后的阻击中又添新伤。
“阿…依娜…柱子…”秦烈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剧痛。
“在!都在!侯爷!我们都活着!都出来了!”林风激动地语无伦次,猛地扭头朝旁边喊道:“阿依娜姑娘!侯爷醒了!快!”
“秦烈!” 阿依娜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过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碧绿色的衣裙多处撕裂,沾满了泥污和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顾不上自己,颤抖的手指立刻搭上秦烈的手腕,碧绿色的真元带着温和的生机小心翼翼地探入。
“毒…很深!气血亏空到了极点!经脉多处断裂!必须立刻…”
阿依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凝重,手指飞快地在秦烈身上几处大穴点下,暂时封住几处大出血的伤口,
又飞快地掏出几个小玉瓶,将不同颜色的药粉混合,用真元催化成粘稠的药膏,颤抖着涂抹在秦烈左肩和后腰的伤口上。
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但也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阴寒。
秦烈强忍着剧痛,目光艰难地扫过四周。
他们身处一片狼藉的山林空地。高大的树木东倒西歪,枝叶凌乱,仿佛被狂暴的飓风席卷过。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和新鲜的泥土翻卷痕迹。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空地不远处,就是那处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才逃出的秘境入口——坠星谷的谷口。然而此刻,那里已不再是稳定的空间通道。
原本应该存在的、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入口光幕,此刻被一片剧烈扭曲、翻滚蠕动的混沌能量乱流所取代!
五颜六色的毁灭性能量在其中疯狂地碰撞、湮灭,发出低沉而恐怖的嗡鸣,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彩色漩涡。
漩涡边缘,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不断碎裂、重组,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
任何靠近它的东西,无论是树木、岩石,还是偶尔被卷过去的飞鸟,都在瞬间被无声无息地撕裂、吞噬、化为虚无!
坠星谷秘境,彻底崩塌、封死了!连同其中未能逃出的生灵,一同化为了永恒的混沌。
除了他们几个,空地上还稀稀拉拉地瘫倒着、或勉强支撑着十几个人影。
个个衣衫褴褛,气息奄奄,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恐怖伤势,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秦烈认出了其中几个——是之前在星陨殿争夺宝物时见过的散修和小家族子弟,此刻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一起,警惕而麻木地看着四周。
没有南宫世家那华丽的队伍,没有紫阳宗赵无极那嚣张的身影,更没有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黑袍人。
能活着从那种毁灭中逃出来的,十不存一。
“云璃…”秦烈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搜寻。
在他右侧不远处,云璃静静地躺在阿依娜匆忙铺下的斗篷上。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覆盖着眼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若非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阿依娜之前渡给她的那点木属性真元,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勉强吊住她最后一丝生机。
她为秦烈接连两次强行催动秘法,尤其是最后挡下银煞那致命一刀的星辉光盾,彻底耗尽了她的本源。
柱子靠坐在一棵倾倒的大树旁,断臂处被阿依娜用撕下的衣襟和药粉紧紧包裹着,但依旧有鲜血不断渗出,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但眼神却死死盯着秦烈,看到秦烈醒来,他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侯爷…您…没事就好…”柱子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
“都没事…就好…”秦烈喉咙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强撑的意志。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再次模糊。
“秦烈!撑住!别睡!”
阿依娜焦急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哭音。她将一颗碧绿色、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药塞进秦烈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滑入喉管,勉强驱散了一丝冰冷和麻木,带来些许清明。
秦烈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再次清醒。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危机并未解除!
他强打精神,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那些幸存者。那些人的眼神中,除了恐惧和麻木,还有一丝隐藏的、如同鬣狗般的贪婪!
尤其是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昏迷的云璃和他自己时——玄天宗圣女!星辰晶核!即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贪婪的本性依旧刻在骨子里!
林风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他挣扎着站起身,仅存的右手紧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沾满泥污的断刀,眼神凶悍地扫视着那些幸存者,如同守护领地的受伤头狼。
他身上那股百战精锐的惨烈杀气,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为之一窒。
就在这时,空地边缘的树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林风握紧了断刀,阿依娜警惕地将云璃护在身后,幸存者们更是惊恐地缩成一团。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是那个在通道内被秦烈甩进光幕的断腿烈风营好手!他竟然也活着出来了!
他的一条腿自膝盖以下完全扭曲变形,显然是在空间传送的乱流中再次受创,只能靠着一根粗树枝勉强支撑。
他浑身是血,脸色惨白,但看到秦烈等人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侯爷!林头儿!”他声音嘶哑地喊着,拖着断腿,不顾一切地朝着这边挪动。
“铁头!”林风眼眶一热,想上前搀扶,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一个趔趄。
阿依娜连忙过去,将一颗疗伤药塞进那名叫铁头的好手嘴里,又用树枝和布条简单固定了他的断腿。
队伍,又回来了一个。
“此地不宜久留。”秦烈强撑着坐起一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看了一眼那依旧在扭曲翻滚的秘境入口乱流,又扫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幸存者,最后将目光投向昏迷的云璃。“必须立刻离开。阿依娜,云璃她…”
“心脉微弱,本源枯竭,体内还有一股极其阴寒歹毒的真气在侵蚀…非常危险!”
阿依娜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她快速检查着云璃的状况,“我的药只能暂时稳住,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用上好的丹药和真元为她续命!拖久了…神仙难救!”
阴寒歹毒的真气?秦烈心头一沉,是那叛徒师兄的“蚀骨幽魂爪”!这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走!”秦烈没有丝毫犹豫。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剧痛和麻木让他根本无法发力。后腰的蚀骨之毒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侵蚀着他的行动能力。
“侯爷!我来背您!”林风毫不犹豫,就要蹲下。
“不…你护着阿依娜和柱子、铁头。”秦烈喘息着摇头,目光投向阿依娜,“扶我起来…我…还能走。”
阿依娜咬着嘴唇,用力搀起秦烈。秦烈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林风见状,不再坚持,他将柱子扶起,让柱子用独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则搀住拄着树枝的铁头。
这个小队,以秦烈和阿依娜为核心,林风带着两个重伤员,艰难地、踉跄地朝着远离秘境入口的山林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碎石上,留下深深浅浅、带着血迹的脚印。
他们的离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那些蜷缩在空地上的幸存者们,麻木的眼神中再次波动起来。
有几个伤势较轻、眼神闪烁的家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悄然起身,如同幽灵般远远地缀在了秦烈他们身后。
林风猛地回头,断刀指向后方,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想死的,就跟上来试试!”
冰冷的杀意混合着百战余生的惨烈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而去!
那几名尾随者瞬间脸色煞白,如同被无形的刀锋抵住了喉咙,脚步僵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他们毫不怀疑,那个只剩一条手臂、却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人,绝对会在临死前拉上他们垫背!
秦烈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阿依娜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他的意识在剧痛和毒素的侵蚀下再次模糊,但他知道,必须远离这里!远离那些贪婪的目光!远离那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如同毒蛇般的“影殿”杀手!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越发阴沉,寒风凛冽。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半坍塌的山岩凹陷,勉强可以容身。
“就…这里…”秦烈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几个字。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倒下去。阿依娜惊呼一声,和林风一起,手忙脚乱地将他放平。
柱子靠着岩壁滑坐在地,断臂处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铁头则直接瘫倒在地,断腿的剧痛和失血让他几近昏厥。
阿依娜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刻开始忙碌。她先是在凹陷周围快速撒下几圈特制的驱虫避蛇的药粉,又点燃了一小堆篝火,驱散阴寒。
火光跳跃,映照着几张疲惫、染血却依旧顽强的脸庞。
她首先检查了情况最危急的云璃。将最后几颗温养心脉的珍贵丹药化开,小心翼翼地渡入云璃口中。
又用碧绿色的真元,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一点点梳理、压制云璃体内那股阴寒歹毒的“蚀骨幽魂爪”真气。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阿依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接着,她开始处理秦烈的伤势。左肩的毒剑被她小心翼翼地拔出,带出一股发黑的污血。她仔细清理伤口,敷上特制的解毒生肌膏,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后腰的毒镖也被取出,伤口周围的青黑色毒纹蔓延到了大腿,触目惊心。
阿依娜的脸色更加凝重,她将几种解毒药粉混合,又加入几滴自己指尖逼出的精血,调制成一种深紫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周围。
药膏触及皮肤,发出“滋滋”的轻响,秦烈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身体微微抽搐。
做完这一切,阿依娜又马不停蹄地去处理林风背后的刀伤,柱子那恐怖的断臂伤口,以及铁头扭曲的断腿。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将有限的药物和真元,精准地分配给每一个濒临崩溃的队友。
夜色,在无声的忙碌和压抑的喘息中,悄然降临。篝火噼啪作响,成为这片死寂山林中唯一的光源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秦烈在浑身的剧痛中再次恢复了一丝意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篝火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首先看到的是阿依娜疲惫到极点、靠在岩壁上打盹的侧脸,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柱子歪着头昏睡过去,断臂处的布条被血浸透。
铁头则发出低低的呻吟。林风靠坐在他对面,仅存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把断刀,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凹陷外的黑暗,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
而云璃…依旧静静地躺在斗篷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丝。
活着…都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牺牲袍泽的悲痛,有对云璃伤势的担忧,更有对那银煞和“影殿”刻骨的恨意!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怀中一个硬物。
是古镜碎片。它依旧冰冷,但在秦烈指尖触碰的刹那,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星辰晶核…还在!那股精纯浩瀚的星辰之力,被古镜碎片本身的气息完美地隔绝着。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云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嗯…”
声音虽小,却如同天籁,瞬间惊醒了打盹的阿依娜和警惕的林风。
“云璃姑娘!”阿依娜立刻扑到云璃身边,再次搭上她的脉搏。
云璃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茫然和虚弱,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聚焦到眼前阿依娜焦急的脸上,然后又缓缓转动眼珠,看到了篝火,看到了岩壁,
最后,目光落在了靠坐在岩壁旁、浑身缠满染血布条、脸色苍白如鬼、却依旧努力对她扯出一个难看笑容的秦烈身上。
四目相对。
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在两人眼中无声地流淌。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