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沙土仿佛有意识地蠕动着,形成一个黑洞洞的通道,直通入腹地之下。许眠跳下去后,声音还带着回响:
“愣着干嘛?欢迎光临——「神弃民」的家。”
骆霜白咬了咬牙,回头望了眼天边翻滚的沙浪,那巨蝎的轮廓已逐渐逼近。她第一个跟了上去,后面几人也紧随其后一跃而下。
脚步落地时是一片出奇柔软的沙毯,而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条条密布交错的通道,像极了放大数十倍的蚁巢结构。四壁由溶岩与干沙混合凝结,嵌着一盏盏幽绿光芒的矿石灯,将整片区域照得如同地下星空。
“是不是很伟大?这是我们一代代「神弃民」建造的底下迷宫,用以抵挡恶劣的生存环境。”
“我们称这片迷宫为——「余渊歧巢」。”
许眠站在前方,转头时嘴角含着一点坏笑,“你们最好别乱跑,不小心走错了路……嘿嘿,可没人会带你们回来。”
“这是迷宫?”乔靖尧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这...这也太了不起了,在沙漠区...这种公认的绝地,无时无刻受...受到污染的侵蚀,却没想到地下还有这种奇迹。真是生命自...自会找到出路。”顾星槿四处打量着,这里每一处设置都与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场景完全不同。
“对,而且你们周围的通道里,都有着不止一个「神弃民」,这是我们各自的家。”
“你们就在这里等候,不要随便乱动这里的东西。按照平常的规律,沙蝎搜不到任何能源发泄一通就会离开了,毕竟它们每次活动也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而能量...在这种地方是最稀缺的。”许眠神秘地补了一句,转身踏入一条侧道。
A班学生们对视一眼,都是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一抹兴奋,都是半大的孩子,被新鲜事物吸引也是在所难免。
雷井更是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这里摸一下那里戳一戳,结果还真让他碰着一根不该碰的石管,差点没被突然喷涌而出的热气烫成焦糖。
“我靠——!”雷井跳起来,额发都被熏卷了,“这地方还有陷阱?!”
“不是陷阱,是呼吸口。”周谏皱着眉低声,“整个迷宫像是活的。”
“你们自己小心,我先去看看。”骆霜白淡淡留下一句,悄悄地,跟上了许眠。
“「污染感知。」”
骆霜白悄无声息的发动了能力,她眼中的世界立刻变化为了黑白二色,许眠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被污染过的痕迹,那是控制不了自身能力的最好写照,也是「神弃民」被嫌弃的原因。
他们就是行走的污染源,虽然污染指数并不高,甚至都可能不会影响他们,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被称之为最低劣的人族,为了人类高贵洁净基因的延续......放逐也许并没有错。
她脚步极轻,循着许眠走过的步伐缓缓走着,刻意留了一段距离。而许眠似乎也没有刻意掩盖动静,或许他也没想到在自己家里会被人跟踪。
骆霜白藏在后头两个身位远,躲在岔路墙角后。她本意是想摸清这个“许眠”究竟有什么图谋,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前方一个一处拐角停了下来,朝着阴影中的某处说话,似乎似乎是个小洞穴?
阴影中骆霜白看到成片黑色的污染颗粒聚集在不断地溃散,这种现象她只在逐渐步入死亡的污染体身上见到过。
正打算靠近,忽听他对前方低声说话:
“树爷爷,我今天带我喜欢的姑娘来了。”
——树爷爷?
骆霜白脚步一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一隅幽暗。
那角落的“树”,不是她印象中高大挺拔的模样,而是一团蜷缩扭曲的黑影,像是被无数细丝编织而成的嶙峋枝桠,根系深埋,腐朽又带着诡异的灵动。它没有叶片,甚至看不出哪部分是“躯干”,却确实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年老沉默的守墓人。
许眠蹲下,手指极自然地拂过那“树皮”般龟裂的表面,语气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反倒带上一丝恭敬与依赖:“树爷爷,虽然我跟她认识...真正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就像当年老爹喜欢上娘一样吧,毅然决然的离开城市来到沙漠区定居。”
“所以我带她来给树爷爷你过过眼,你喜欢她不?”
“最近你身体又不太稳了吧……我闻到了枯化的味道。”
骆霜白躲在拐角,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头一动。
他不是在演戏,许眠这个男人居然真的会对……树说话?
她轻轻勾了下唇角,眼底满是讥笑,暗想:这人别是小时候脑袋进过沙子吧,什么年纪了,还跑来找树诉心事?果然自己怀疑他跟林镜之间认识是想太多了。什么爹啊,娘的,估计又是什么城中人爱上「神弃民」的老土爱情故事吧。
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却猛地意识到——等等,喜欢的姑娘?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心跳莫名加快——该不会,是说我吧?不,不可能吧?刚认识还没一天!
「真正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
「给树爷爷过过眼,你喜欢她不?」
骆霜白疯狂的摇着头,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险些被晃下来。
不是吧?沙漠区的「神弃民」示爱都是这么直接的吗?额,也不算错,毕竟他们普遍寿命都不长,有些事情真该迅速决断,可是我该怎么拒绝他啊,我们不合适!
骆霜白在心底咆哮着,与她平常刻板的外表下不相符的脸彻底红了起来,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她想的那样。
这个变鸦人的大变态因为觊觎自己的美貌而刻意在最危险的时机选择救援A班,目的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难怪...难怪周谏说他在天空中观察了我们很久,竟然是这样!!
不行!不能遮掩,我还要回岚城呢!必须......
骆霜白还在那边自我攻略中,脸色通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这边又发生了变化。
那蜷缩扭曲的黑影在许眠的触摸下稍微动了动,浑身龟裂的像是鳞甲树皮的皮肤动了动。片刻后,将皲裂的背部转了过去,露出正面。
他双目浑白无瞳,面庞佝偻枯瘦,但一条青黄相间的蜥蜴尾巴却缓缓扫动着地面,发出轻微沙响。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半脱落的蜥蜴鳞片,像是衰老腐朽的鳞甲战士。
“小眠啊,你也都老大不小了,这还是你头一次带喜欢的姑娘回‘歧巢’。”声音沙哑但温和。
“树爷爷虽然眼盲,可心不盲。”老者咧嘴笑了笑,眼窝干瘪,“这个姑娘,好得很。不过,偷偷摸摸可不太好啊。”
许眠在昏暗中嘿嘿一笑,竟当场解除了鸦人状态,翅羽如墨雾般溃散,现出结实流畅的赤裸上身,身上几处明显伤疤蜿蜒而下,那是数次在争夺资源中留下的战绩。
“那是自然,我看上的姑娘,必须得不一样。”他话锋一转,嘴角轻勾,“不过她才没偷偷摸摸。”
墙角后的骆霜白脸唰一下涨红了,直接跳了出来,“谁——谁偷偷摸摸了!那个,树爷爷是吧,我跟许眠什么都没有!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许眠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再猛地抬头:“……卧槽?!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骆霜白下意识捂住脸,转头想跑,却一脚踩空,被树爷爷的尾巴“善意”一卷,稳稳送回原地。
许眠一手捂着胸,一脸羞耻又慌乱地后退两步,仿佛忘了自己身高腿长早就不是什么娇羞角色。
“别看啊!我我我……我刚刚正打算换衣服来着!”
骆霜白炸毛一般瞪着他,“你换你不会等我走了吗?!你在老人家面前都是直接裸奔的吗?你个大变态!”
“我哪知道你跟进来了!”许眠几乎跳脚,“何况树爷爷根本看不到,谁像你一样专门跑来偷窥别人换衣服,刚不是跟你说别乱走吗?”
“你平常都这么随便脱衣服的吗?!”
树爷爷在旁边慢悠悠出声:“年轻人啊,这才几句话就吵上了?这才叫有缘分哪……啧啧,真好。”
“我真不是!”骆霜白快要原地爆炸了,背后传来林镜若有若无的声音:“哦?你们……聊完了?”
许眠一僵,骆霜白直接石化。
“……你怎么也来了?!”两人异口同声。
“我是来看看这个家伙有没有搞什么鬼!”骆霜白说着,脸上依旧带着一抹尚未消退下去的红晕。
“我搞鬼?我跟树爷爷讲话搞什么鬼。”
“它不是我亲人,但它教会了我怎么活下去。”
他垂下眼,罕见认真:“它是我们所有「神弃民」的起点,没有它我们根本存活不到今天。”
“在我看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夸夸其谈的天人根本比不上树爷爷的一分一毫。”
“给树爷爷道歉。”
骆霜白喉头微动,看着那扭曲浑身皲裂的半蜥蜴人,忽然觉得这个荒诞的地下世界,比地面之上那些“干净”的秩序,要真实得多。
“我...我......”
——她第一次,不想立刻上报这个秘密了。
“对...对不起。”
林镜有些诧异的看着骆霜白,她从父亲口中得知了骆霜白的真实身份,自然知道从她口中说出这三个字比登天还难。看了看低着头有些愧疚的骆霜白,又看了看满脸嫌弃的许眠,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