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吊灯光线将房间照的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营养液与细微的血腥味。
沈一衡睁开眼的时候,嘴唇干裂,胸腔里空荡得像漏风。呼吸艰难又沉重,像是被某种陌生的机制强行拉扯着续命。
有人在搅拌的声音,轻微而节律分明。
他艰难地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深灰制服的男人站在桌子边,背对着他,低垂着头,在搅拌着什么。银灰色的耳钉在灯下轻轻晃动,黑发整齐得像是用尺子修剪过,整个人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干净。
他察觉到沈一衡醒来,便放下搅拌棍将一杯荧光绿的营养液递了过来。
“你醒得比预计早一点。”他语气温和,像是在谈一场预定中的事故,“你出了车祸,肺部受创严重,正好有好心人捐献了肺部,或许是那组肺片融合得不错。”
沈一衡张了张嘴,嗓子沙哑地像烧焦的绷带。他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痰,带着焦甜的气味。
鼻腔里充斥着烟草的味道,不是医院或药物的附带气息,而是那种在深夜街角点燃过无数次的、成瘾者呼出的实在烟雾。
“唯一不太好的便是捐献的那人肺部有点毛病,我尝试过替你祛除,不过似乎会影响到你的身体情况,所以没有继续下去。”
沈一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若不是他现在的意识清醒,恐怕一辈子也不会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眉微蹙。
简厄辰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反应,从深灰制服的内兜里缓缓抽出一个小盒,在手心转了转,像是在酝酿某种温柔的仪式。
“你选的那对肺,”他说,“原主人烟瘾很重。”
“或许你以后会染上烟瘾。”
“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身体上的病痛解除不了,只能给你一些精神上的慰藉。”
他将盒子轻轻推到沈一衡手边,打开,露出里面那只棱角分明的银质打火机,质感沉静,金属表面经过岁月打磨,略显磨痕,但依然沉静锋利。沈一衡下意识地抬手,触碰到冰凉的质地。
上面刻着一句话: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字迹沉稳,像是从某种执念中一刀一笔刻出的信条。
沈一衡指尖微颤,像是在确认它的真实与重量。
简厄辰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沉进了某段远远的记忆。
“这是我老师留下的。他说,人这一生,不能只是活着,而要活得像火。”
简厄辰望着他,眼神第一次有了某种沉静以外的情绪。
“有人必须比别人燃得更快、更烈,才够资格做引路者。”
“现在,我把它给你。”
“我从他那里继承了使命,但我更希望这东西能留在你手上,因为——”
“你比我更像他。”
“总要有人,把命活得比普通人更值钱。”
“现在,我把它给你。算是一种……传承吧。”
房间一角安静得像水沉底,只有营养液滴落的细小声响填补着缝隙。
沈一衡慢慢地将打火机握在掌心。
那一刻,他的目光终于真正凝聚,在简厄辰身上停留了几秒,确认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道谢。
——而简厄辰也没等那句谢。
房间的另一端,隔着帘布的小隔间里,两个穿着一黑一白长裙的女孩静静站着,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影子。
沈漪指节泛白地拽着帘子一角,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打火机上,神情冷淡,却极少露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嫉妒。
沈苓站在她身后,小声地说:
“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哥哥醒了,明明我们该为他高兴……”
她低头按住自己的心口,轻轻地,好像那里藏着什么易碎品。
“……可我却觉得……好像爸爸的关注,被谁夺走了一样。”
“姐姐...你说...爸爸还爱我们吗?”
沈漪没有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帘角,仿佛那是她唯一还能控制的东西。
她的眼神死死盯着简厄辰,那个向来沉稳冷淡、说一不二的男人。
他在沈一衡的床前,语气里带着从未给过她们的温柔,目光带着曾经她们以为只属于“嫡系”的深意。
那是她们想了很久,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注视——
真正的选择。
真正的认可。
真正的传承。
或许简厄辰也不知道,姐妹俩这情绪来源便是来自于他悖论调和过,却从未存在过的「虚假的陪伴」,若是不曾做那些事,或许姐妹俩也不会将情绪深埋心底,静待扭曲发芽。
可若是不曾做,或许当初也只会闹得更大...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谁知道呢?
......
他醒得很慢。
镇静剂的效力还未彻底消散,脑海里残留着一场漫长的梦,像是从体内某个太久未曾触碰的角落翻出的旧箱子——沉重,发霉,却藏着许多被遗忘的碎片。
耳边是轻轻的羽毛刮过金属的响动,带着湿润呼吸的频率。
“哈嚏。”
“你在干吗?”
沈一衡打了个喷嚏,惺忪的双眼正好对上小白。
她正趴在距离沈一衡的脸不足一拳头的位置,胸前的吊坠正悬挂在他的鼻尖,在被沈一衡发现之前正百无聊赖的用头发扫过他的鼻孔。
“没,没啥。”小白慌乱的站了起来,将罪证收拾好,
……动作迅速得仿佛从未靠近过。
她踢了踢椅脚,故作镇定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四处乱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一点。
“就……怕你醒不过来嘛。”她摸了摸鼻尖,“检查一下你的生理反应,确保你还活着。”
沈一衡眯了眯眼,盯着她没说话。
小白被他看得有点发虚,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哎,你梦里都说了些什么啊?表情一会笑一会哭的,跟失恋又打赢仗一样。”
沈一衡撑着身子坐起,额角有些汗,一只手下意识按住胸口的位置,那块打火机般沉寂的权能核心正在恢复温度。
他曾在被克塔耶逼入绝境的时候使用过那个打火机,或许已经将连简厄辰自己都不知道的后手使用掉了。那个打火机后来被取出,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布满了划痕,就像个即将报废的打火机。
“没什么。”他低声道,“只是……梦到了本不该忘的人。”
“呦,这话说得可就有故事了。”小白双手环胸,不大的酥胸被挤得抬起又放下,笑得像一只偷窥成功的小狐狸,“你要是讲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解梦呢。”
沈一衡没理她,目光扫过四周。
房间内光线昏黄,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广播杂音,似乎有人在用扩音器训话,声音被封闭的金属板折射变形,像一群鬼在耳边吵吵闹闹。
“怎么感觉有人在训话?”沈一衡问道,他不想在他的梦这件事上纠缠太久,果断切换了话题。
小白嘟着嘴有些不满,“哼,差点忘了跟你说,今天上头有人来视察。”
“上头?”沈一衡瞥了一眼小白,有些疑惑道。
“是啊,十城联盟的高层,林司耀在他们面前就像个新兵蛋子。”小白耸了耸肩,不在工作状态时候的她也是个清纯活泼的少女,一身的青春活力。
“第七城第七区检察长这名头,听起来来很威风了,但是上面还有个总检察长,季未然亲手勒死迦门收容中心二把手这事惊动了上头,根本压不住的。”
“你都不知道这次事情有多严重,据说上头对于这次事件十分关注。
“就连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七城总检察长凌沐寒,以及迦门收容中心正科长沈巍擎都出现了,这些人,所有的检查官都跑去接待十城联盟的使者了。”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所有的检察官,包括简厄辰,但是你没有去。”
“......”
好家伙,自己睡了一觉直接把十城联盟的使者都得罪了吗?
“不过还好,哪怕我醒着也没准备去,现在趁着所有人都集合的机会,我要去十三区。”沈一衡沉默片刻淡淡说道。
“我就知道你想去......什么?你说你想去哪里?十三区?你疯了吗?”小八震惊道。
“就是这些年才分出来的十三区吗?号称三不管黑市的十三区?你想去哪里干嘛?”
“要不是第七城一直要抵御迷雾区与沙漠区的异端,恐怕腾出手的第一时间就会去肃清那里。那块一直是听调不听宣的,你过去小心被人扒皮吃了都不知道,听说林检察长夫人的失踪都跟那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小八着急的阻止沈一衡。
“我知道你担心我。”沈一衡轻声道,语调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必须去。”
小白怔住了,看着他那双平静如水却带着沉沉重量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又这样,每次都是。”
“十三区现在是禁地,按条例,你离开第七城的辖区必须经过上级批准——”她试图用规章制度去劝,但话说到一半,就被沈一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断。
“你觉得我会走正门吗?”
小白:“……”
她又不是不清楚沈一衡那套惯用的“钻缝策略”,能潜入第七区黑塔的底层实验楼取走资料,也能在收容所里躲过雷达顺走一份“废档”,这人一旦想做一件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片刻小白才咬了咬嘴唇,点头答应。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低声问。
“现在。”
“你疯了。”她咬牙切齿,“你现在状态还没恢复,你体内的权能核心还没彻底稳定,四十八小时你记得吗?那个地方你想不动用权能吗?小心污染指数飙升。”
“我可以赌一次。”沈一衡的语气轻如水汽,却让小白不寒而栗,“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你连目标都没明确,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抱歉。”沈一衡揉了揉小白的头发,故意将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两人的关系在这两天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
“……”小白思忖再三,缓缓开口:“其实林镜身边那个小跟班来过了,说林镜托他给你带话,让他带你去十三区。许眠会比你更适应那个地方。”
“如果你答应的话,推开门就能看到他,他就等你两小时。”
“现在多久了,一个多小时了。”
“……不早说。”
“真不能不去吗?”小白有些哀求的看着沈一衡,女性的心思总是敏感的,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放心,我会回来的,还要把季未然绳之以法以告慰沈漪和沈苓两姐妹的在天之灵呢,在此之前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