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上疾驰,风扬起垂帘,闪现窗外跳跃而过的街景,恰似十几日前,潘令宁与徐焕带着桓儿在游棚内观看杂剧之时,戏台上走马灯一般转换跳跃的场景。
优伶彩衣娱人,唱念演绎着瓮城中长枪对决,矢镝飞鸣的场景,让潘令宁看得一阵窒息,转头询问抱着桓儿摆弄的徐焕:“他们唱的什么曲儿?”
“说是新编的《瓮中捉鳖》,近一月才传唱起来,各大正店游棚争着抢着请来班主儿唱上一唱,抵得过几日的生意!”
潘令宁看得难受,正打算走开,忽然瞥见同在二楼,对岸的扶手游廊上,街使吴瑛做便衣打扮,扶手而立,嘴角噙笑,似乎朝她这边看来许久,嘴角那抹森冷的笑让她不寒而栗。
“怎么了?”徐焕未曾察觉,只轻轻询问。
潘令宁不想理会那阴魂不散的说客,只垂下眼帘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然而在她和徐焕出门之时,却收到店中跑腿递过来的纸条:“娘子,有一位官人托小的转交给您的!”
她打开,只见上头写着:“当下之局已如瓮中捉摸,潘娘子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切莫负隅顽抗!”
虽未留署名,潘令宁却一眼猜透是吴瑛写的,随即一阵心惊肉跳,脑海中闪现戏台上矢镝飞鸣、负隅顽抗的场景!
这是威胁!
徐焕仍旧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潘令宁呼吸急促,克制着情绪,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我总察觉,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般忐忑了十几日,直到听闻崔题保举了杨家军的消息,他那乱糟糟的思绪似乎穿了线,陡然打通了!
马车内,潘令宁看着吴瑛留下的纸条,冷哼一声,揉进了手心,指节用力,几乎揉碎、捏烂,咬牙切齿道:“巡哥哥,这是不是你布下的局,连自己的家国都不要了么?你可对得起祖父李延,当年义无反顾归正南廷的心志?”
汲云堂周遭异常安静,便连平日里热闹的扑卖铺子也减少了许多,宅老守门,迎出来后只说:“阿郎今日恰逢宫中轮值,只怕要明日下朝之后才回归了。”
宫中政事堂宰执官员皆要轮流值宿,留守宫中,以防夜半帝王有急召。崔题自升任宰执便经常值宿,更何况如今还是战前紧要时期,只怕他政务愈加繁忙。
潘令宁只得对宅老留言:“若是崔相公回了宅邸,您且帮我传个话,便说我有要事相商!他若是不得闲,让李青来寻我也得宜!”
宅老拱手应下。
潘令宁便又乘着马车离开了。她如常回归书铺照看生意,徐焕却悄悄与她提起一件事。
“今日我出门之时,刚巧碰到陈伯父也出了门,身上还背着包袱。”
“诶?”潘令宁刚从柜面移来算盘,停下拨弄的手势,回头瞥了一眼。眼中闪烁诧异的微光。
“如今陈靖离家,陈伯父此番举动,是否有些可疑?”
潘令宁微垂眼帘,想起前些日子崔题与她提及的,太子的打算,她只得掩饰心神道:“陈伯父不可疑,不过他能出门,说明身子骨已经大好,是好事,我晚些时候,去看看他罢!”
徐焕想问什么,欲言又止。
潘令宁纤长细指在算珠之上碰了两碰,又停下,若有所思道:“近日,吴街使可有来过?”
徐焕摇头:“不曾。”
潘令宁心神不宁,最终叹了口气。
这些人,难道等着她和崔题自动跳入瓮中?
日子倒也平静了几日,她和徐焕照常守店,而店中也无任何异常,便连讲义堂也没有什么风浪。
不过崔题和李青也不见来寻潘令宁,许是过于忙碌。潘令宁也不催促,只是心神不宁地等了几日,终于,还是等来了噩耗——
杨隆父子投敌了!
清晨,一则喧嚣的小报消息撕碎了朦胧初醒的宁静,城中刚刚早起的百姓,本打算推摊荷担出门营生,听闻也不知哪家毛头小子,穿街呼喊而过的声响,皆惊愕地跨出房门,呆滞地倾听和张望。
“杨隆父子投敌了,归正人背信弃义,北疆前线失守,京城危矣!”
那小子扬着刚从茶楼花十文钱买来的小报,立即被巷子中的大人揪住双臂,捂嘴拖入家里去了,不许他再声张。
然而这遏制不住的消息,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
即便晌午官兵便迅速上来押人,把当街宣扬消息的,连同那偷偷在小报上刊印前线消息的坊主,都一同羁押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纸包不住火,前线消息的传递、推测、乃至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声响仍旧甚嚣尘上,每一道消息都让人垂头丧气。
很快,人们对摆摊营生,赶工做活也没了欲望,街头巷陌,家家户户,陆陆续续出现收拾行囊,驮着太平车举家逃离的景象。
老槐巷又空去一半。
潘令宁匆忙合衣,便连发髻也是简单绾起,钗簪未饰,便出门听闻巷子里的动静。
待看见左邻右舍或推着行囊搬离,或聚在一起商量去留,平日里热闹摆摊的商贩也没了踪影,她只觉举目萧条、心惊肉跳。
仰视天幕,明明是阳春时节,天幕却异常阴沉,乌云沉甸甸,似乎将有一场延绵不绝的春雨。
她的心情也万般沉重,脸上毫无血色,如同行尸走肉。
“潘娘子,您今日还出门营生?”邻里同她打招呼。
潘令宁呆滞地望着邻居,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徐焕忽然走到她近前,挽着她的手臂,转头对邻居笑道:“我们东家晚些时候出门!”
“唉,还是你们甜水院的稳重,这时局了,还能出门营生!”邻居摇摇头叹气,愁眉苦脸。
“不过是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何至于这么惊慌,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盯着,莫要担心,该吃吃该喝喝,照常营生才是正事!”徐焕笑着劝道,笑脸却有些僵硬。
而后她拖着呆如木偶的潘令宁回了院子中。
潘令宁知道回了院子中,才锤头低眉,脸上一片死气。
徐焕劝道:“东家可是为前线担心?可是东家平日里也总劝我们,事情没有这么糟糕!”
潘令宁摇了摇头:“不,我担心崔题!”
“崔相公坐朝,您又有何可担心?”
“杨家军投敌,他作为保举人,整个家族皆要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