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江林悦指尖护甲划过案头密报，“吐蕃军旗狼纹”几字在朱批下洇开浅红，像滴未干的椒油。
她望着窗外太液池的月影，想起前日玉花公主抱着辣椒串儿说“小姨夫的刀能斩月亮”——此刻刀影未现，却先在这密报里斩出了陈年旧事的褶皱。
“娘娘，陛下让您过目松州新呈的绘影图。”
贴身女官捧着檀木匣进来，匣中展开的绢画上，吐蕃大营的军旗纹样被朱砂圈了又圈——狼首昂扬的姿态与白草部银刀上的刻纹分毫不差，唯狼眼处多了抹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江林悦指尖划过狼眼，忽然想起萧齐逸说过的话：
“白草部狼纹与夏后氏图腾同源，当年大禹治水时，羌人曾以狼旗为号。”
江林悦忽然起身，往未央殿内间走去。暗格里藏着卷泛黄的羊皮残卷，是原主十几年前在陇州鹰愁崖捡到的——那时她随外祖父出巡，偶然钻进岩洞里，看见石壁上刻着人首狼身的图腾，旁边歪扭的汉隶写着“夏楚后氏支脉，与羌共火”。
此刻展开残卷，图腾狼眼处的凹痕，竟与阿野银刀上的绿松石嵌合得严丝合缝。
“母后，您在看什么呀？”
玉花公主抱着绣绷踉跄进来，绷面上歪歪扭扭绣着狼头与莲花。
“玉花给小姨绣的火塘帕子，还差狼眼的珠子没缝呢。”
她忽然指着羊皮卷上的图腾。
“呀！和阿野姨父刀上的狼一样！”
江林悦指尖一颤，忙将残卷收进暗格。十几年前原主在鹰愁崖，曾见过白草部老族长木尔玛跪在图腾前祭拜，那时他说：“凤冠与狼刀，原是天上火与地上雪的缘分。”
如今想来，这话竟像根线，将江家的凤纹与白草部的狼纹悄悄系在一处——可这缘分里，究竟藏着治水的旧盟，还是战乱的伏笔？
“玉花乖，”
她摸着女儿鬓间的珊瑚珠，那是前年木尔玛送往朝廷的年礼。
“明日让尚衣局给你做件新氅子，领口绣上狼尾草，好不好？”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松州信使带着满身风雪闯进来，怀里抱着个染血的锦囊：
“皇后娘娘！密报……吐蕃大营的狼旗，是冲着火髓酱商道去的！”
锦囊落地时，滚出片狼毛织就的残布，上面用羌文绣着“夺火”二字。江林悦认得这是白草部战时的“火急令”，却不想竟出现在吐蕃军旗上。
忽然想起江若璃说过，阿野曾在鹰愁崖岩洞见过“汉羌共火”的壁画——难道有人借着图腾旧谊，在西南战事里布局？
“传陛下到太液池画舫。”
江林悦披上玄色大氅，指尖划过腰间的鎏金火纹佩——这是开国皇帝亲赐的，说“江家女掌凤印，当护天下！”。
月下画舫破水而行时，萧齐逸正倚着船栏，手中握着枚青铜残片，正是前日从密报里随军旗绘影一起呈来的：
“你看这残片边缘的纹路，像不像夏后氏‘火德之徽’？”
铜片在月光下映出碎影，江林悦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幼年的江若璃举着羊角椒簪追着她跑，身后是白草部的碉楼，碉楼墙上刻着的图腾，竟与这铜片纹路一模一样。
“陛下可还记得，”
江林悦忽然轻声道。
“十几年前在陇州，木尔玛老族长说过的‘火珠传说’？他说白草部守护的‘火珠’，其实是汉羌同源的火种，藏在……”
话未说完，画舫忽然撞上暗礁，激起的水花溅湿了铜片。
江林悦看见水中倒影里，自己的凤冠与萧齐逸腰间的龙纹玉佩，竟与铜片上的狼纹、羊皮卷的图腾，在涟漪里叠成个模糊的圆——像极了江若璃和阿野的玉连环，也像鹰愁崖岩洞里，那幅“人狼共执火珠”的壁画。
“娘娘，西市传来消息，”
女官忽然在舱外低语，“‘百草火锅’陇州分店的首批汤料包遭了劫，押送的白草部子弟说，劫犯头巾上绣着……狼纹。”
江林悦指尖掐进掌心，忽然想起江若璃出嫁前说的话：“阿姐，阿野说白草部的狼头刀，除了护族人，还能护着火髓酱的香。”
此刻夜风裹着椒香吹来——是太液池边的野椒苗开花了，细小的红椒在月影里晃着，像极了岩洞里的火塘星火。
忽然意识到，这一场围绕狼纹的纷争，不是刀与旗的对抗，而是有人想掐断汉羌之间那缕椒香纽带，那簇从大禹时代就燃着的、共通的火种。
“备车，明日辰时出宫。”
她忽然握紧青铜残片:“微服私访去陇州，戴上太子，见识见识民生，看看我那妹妹和妹夫，顺便……”
她望着远处碉楼方向的星空:
“替齐盛朝问问木尔玛老族长，这狼纹与凤纹的旧盟，究竟该怎么续。”
“是，娘娘！”
萧齐逸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前几个月她替江若璃缝嫁衣时磨出的，此刻混着青铜残片的凉意，却透着灼人的热：
“你总说江家女要护天下，护火塘，却忘了，朕的皇后，也是几年前在大火中，敢踩着火苗替妹妹抢回椒种的人。”
“你走了，我怎么办?悦儿?”萧齐逸佣她入怀，享受着彼此的温情，一切不言而喻……。
画舫靠岸时，玉花公主抱着绣绷追过来，绣面上的狼眼终于缝上了绿松石珠子，在月光下闪着光。
江林悦忽然想起木尔玛老族长的话：“火珠在，汉羌便断不了根。”
回到未央宫时，江林悦取出暗格里的羊皮残卷，在狼首图腾旁添了笔凤纹——不是对峙，而是交缠。
笔尖划过“夏楚后氏支脉，与羌共火”的字样，忽然听见窗外更夫敲过五更，梆子声里混着隐约的羌笛声——是宫里的白草部乐师在练曲，调子竟不是《椒歌》，而是她当年在陇州听过的、老族长唱的《火德谣》，唱的是“狼守火，凤护塘，人间烟火万年长”。
案头的烛花忽然爆响，火星溅在残卷上，将“共火”二字映得通红。江林悦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江若璃出嫁时，腕间玉连环在阳光下的光——狼头与莲花相扣，就像此刻她笔下的狼纹与凤纹，从来不该是敌，而是同护一塘火、共守一轮月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