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我这苦命的娃儿哟!打小没了爹,好不容易拉扯大,眼瞅着要端上铁饭碗了,咋就遇着这档子糟心事!”
贾张氏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花布围裙上的补丁跟着颤巍巍抖动。易中海坐在八仙桌旁,手里的粗瓷碗刚沾到嘴边,就被这高分贝的哭声震得差点泼出水来。他皱眉看了眼炕上昏迷的贾东旭,小伙子额头上还敷着湿毛巾,腕子上的白纱布渗着淡红血迹——今儿在钢厂医务室抽血化验,可把这孩子折腾得不轻。
“东旭他妈,你先别哭坏了身子。”易中海放下碗,搪瓷缸底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大夫说了,只要按时吃复方阿胶浆,再配上半斤细粮补补,不出仨月准能缓过来。”他故意把“细粮”二字咬得很重,眼角余光瞥见贾张氏围裙口袋里鼓囊囊的,那是今儿从医院顺的葡萄糖注射液——这婆娘,怕是早把大夫叮嘱的“高蛋白饮食”抛到脑后了。
贾张氏抽抽搭搭地抹眼泪,肥硕的手指在眼角刮出两道黑印子:“他易叔,您可是厂里的八级钳工,就没个法子通融通融?”她往前挪了挪屁股,木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咱东旭要是转不了正,那可就……”话没说完,突然压低声音,“昨儿媒人捎信儿,说那姑娘家查了成分,就等东旭的工作证照片呢!”
易中海闻言猛地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当然知道贾东旭相亲的事儿——半月前这小子红着脸跟他说,女方是房山公社的积极分子,扎着油光水滑的大辫子,能扛两百斤粮食。可这会儿听贾张氏话里有话,敢情这婆娘早把“学徒工”吹成“正式工”了?
“胡闹!”易中海一拍桌子,茶碗里的水溅出来,“现在全厂都知道东旭考核时晕倒,你让我怎么跟保卫科交代?”他越想越气,今儿在厂办,李主任那眼神跟锥子似的,直往他后脑勺戳——上个月刚评上“先进生产者”,这会儿要是被揪住走后门,这辈子的清白可就毁了。
贾张氏见软的不行,脸色登时拉下来,肥厚的嘴唇撇成八字:“要说这事儿也怪您,当初要不是您打包票说准能过,我何苦在街坊跟前夸下海口?”话音刚落,忽觉失言,忙赔着笑脸补一句,“当然喽,您老也是为东旭好,就是这事儿……咳,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姑娘家要是打听出来,我贾家的脸可往哪儿搁?”
易中海盯着对方来回翻动的嘴唇,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乡下,村里媒婆也是这副腔调——先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等生米煮成熟饭,就开始撒泼打滚。他强压下心头火,从中山装内袋摸出个铁皮烟盒,捏出一根“大前门”叼在嘴上:“这样吧,等东旭身子好些,我带他去厂办找王书记谈谈,就说考核当天突发急性胃炎,争取下个季度补考。”
“那敢情好!”贾张氏眼睛一亮,立马换了副笑脸,“还是他易叔有办法!要说东旭能拜您为师,那真是烧了高香了……”话音未落,炕上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贾东旭缓缓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妈,水……”
易中海趁机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烟灰:“我先回去了,明早还要带徒弟们搞技术革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医药费的事儿你上点心,厂医务室说月底前得把单据交上去。”
贾张氏正忙着给儿子喂水,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等易中海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她才翻了个白眼,冲炕沿“啐”了一口:“抠抠搜搜的,不就花了俩钱儿吗,天天挂在嘴上!”转头看见儿子苍白的脸,又心疼起来,“东旭啊,你可得争口气,等转正了咱就搬出去,省得看那老东西脸色!”
……
西斜的太阳把中院照成暖金色。何雨柱推着二八自行车进院,车筐里的油纸包渗出油星子——那是他用两张肉票跟食堂刘师傅换的酱肘子,打算给妹妹补补身子。路过自来水池时,二大妈正跟王大妈唠嗑,手里的棒槌在洗衣板上敲得咚咚响:“听说了吗?贾家那婆娘跟一大爷闹别扭呢,昨儿在院门口指桑骂槐……”
“别听风就是雨。”何雨柱笑着插话,掏出洋瓷缸子接了点凉水咕嘟咕嘟灌下去,“东旭病了,当妈的心里急,难免嘴上没把门儿。”他心里清楚,贾张氏这是拿易中海撒气呢——谁让她之前把话说太满,现在骑虎难下。
推开屋门,何雨水正趴在窗台前写作业,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翅的蝴蝶。“哥,你闻见没?”小丫头扭头,鼻尖上沾着墨点,“贾东旭家在熬中药,那味儿比你上次炖的当归鸭子还冲。”
何雨柱笑了,从油纸包里撕了块肘子肉塞进妹妹嘴里:“先垫垫肚子,哥给你露一手新学的菜。”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两本旧书,牛皮封面上“药理真解”四个毛笔字已经褪色,翻开扉页,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艾草叶——这是他今儿跑了三个旧书摊才淘到的宝贝。
“这啥呀?”何雨水凑过来,手指划过书页上的繁体字,“《本草纲目》?哥,你不是说要学做菜吗,咋买起医书了?”
何雨柱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球,火星子映得他眼睛发亮:“你懂啥,这叫药膳!前儿在食堂听刘师傅说,全聚德的王大厨能用黄芪炖鸭子,专治气虚体弱,一碗汤能卖两块钱呢!”他压低声音,“等哥吃透了这书,以后给你做参须炖排骨,保准你长得比院角的枣树还高!”
何雨水撇撇嘴,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细瘦的手腕。自打爹娘走后,哥哥就变着法儿给她补身子,上周不知从哪弄来半块红糖,熬了碗姜茶愣是让她喝出了过年的味道。“哥,你说贾东旭为啥会晕倒?”她忽然想起下午听见的闲话,“三大妈说,他娘把粮票都换了鸡蛋卖……”
“嘘——”何雨柱突然摆手,侧耳听了听窗外动静。隔壁传来贾张氏的咒骂声,夹杂着药罐子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他压低声音:“这事儿你别瞎打听,这年头人穷志短,啥事儿干不出来?”想起今儿在旧书摊,卖书的老头偷偷塞给他一本《川菜秘录》,扉页里夹着张皱巴巴的粮票——那是破四旧时候从地主家抄出来的,老头说,再晚来两天,就该当废纸化浆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何雨柱开门一看,竟是阎埠贵家老二解放,小家伙跑得满头大汗,脖子上的红领巾歪到一边:“柱哥,快去前院!我爸跟二大爷打起来了!”
……
前院中央围了一圈人,二大爷刘海忠撸着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疤,正指着阎埠贵鼻子骂:“你个老抠门!偷用我家蜂窝煤不说,还把煤球捏碎了充数!”阎埠贵涨红了脸,眼镜歪在鼻梁上:“你血口喷人!我家煤池子明明少了三块……”
“都别吵了!”何雨柱挤进人群,往两人中间一站,“多大点事儿?二大爷,您家煤池子漏风,保不齐是让风刮跑了;三大爷,您明儿去煤铺买二百斤,算我送您的。”他转头冲围观的孩子们喊,“都散了啊,明儿谁帮三大爷搬煤,每人两块水果糖!”
人群顿时哄笑起来。阎埠贵趁机整整眼镜,干咳两声:“柱儿啊,还是你懂事。咳,街坊邻居的,哪能真计较……”话没说完,忽然瞥见何雨柱手里的书,眼神猛地一亮,“哟,这不是《本草纲目》吗?柱子,你这是要当大夫啊?”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书往身后藏:“啥大夫不大夫的,闲着没事瞎看。”阎埠贵却往前凑了凑,镜片反光里闪过一丝狡黠:“我跟你说啊,这书可了不得,当年李时珍……”
“三大爷!”何雨柱突然提高嗓门,“您家解旷是不是该打虫了?我这儿有片宝塔糖,明儿给孩子送去。”阎埠贵立马闭上嘴,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事儿可不能张扬,传出去说他克扣孩子口粮,教育局的同志能把他家门槛踩破。
等众人散去,何雨柱回到屋里,发现何雨水正捧着《药理真解》看得入神,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哥,这上面说‘人参补气,鹿茸壮阳’,那贾东旭天天咳嗽,是不是该用点川贝?”
何雨柱失笑,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你呀,先把算术题算明白再说。”他吹灭煤油灯,透过窗户望着满天星斗,想起贾张氏那张哭丧的脸,忽然觉得这大杂院的日子,就像他灶台上的药罐子,咕嘟咕嘟煮着酸甜苦辣,谁也逃不脱。
隔壁传来贾东旭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何雨柱翻身躺到炕上,听见贾张氏在院子里跟二大妈嘀咕:“那死老头子,肯定是怕东旭转正了不认他……”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易中海今儿在钢厂门口的背影——老头掏出烟盒时,手抖得厉害,那可是平时连烟灰都要弹在罐头盒里的人啊。
夜越来越深,四合院的砖瓦房在月光下沉默着。何雨柱摸出枕头底下的《川菜秘录》,指尖划过“当归炖乌鸡”的菜谱,忽然想起卖书老头的话:“小伙子,这年头能守住本心的人,不多喽。”
他吹熄最后一盏灯,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穿过青石板路,穿过晾衣绳上的裤衩褂子,落在每个辗转难眠的人耳边。这一晚,有人算计着煤球斤两,有人发愁着转正考核,有人偷偷藏起一本旧书,在黑暗里勾勒着未来的滋味。
而明天,当太阳再次照亮四合院的影壁墙,又会有新的故事,在这飘着中药香和饭香的院子里,悄然上演。或许是一场和解,或许是一次争吵,或许只是某个人偷偷多抓了一把白糖,放进给妹妹熬的粥里——生活嘛,可不就像这锅咕嘟冒泡的药膳,苦里总得掺点甜,才能让人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