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索性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湿冷的肌肤上投下浅影,像蝶翼停驻,不再看眼前这张扭曲的脸。
可那双眼眸闭上了,耳朵却逃不开凌羲淬毒的话语,像蛇信子般舔舐着他的耳膜。
“师兄不肯看我?”凌羲低笑,指尖顺着他紧绷的脊背下滑,带起一阵战栗,“也好,听听这些陈年旧事,或许比看我更有意思。”
他俯在凌言耳边:“你可知凌华师兄为何对我言听计从?”不等凌言回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字字如刀,“因为公孙流玉——咱们那位道貌岸然的师尊,是他亲手杀的。”
凌言的睫毛猛地一颤,闭紧的眼皮下,瞳孔剧烈收缩。
“他恨极了那老东西,”凌羲的声音愈发得意,“恨他伪善,恨他当年为了天罚秘典,差点将凌华炼化成丹。你瞧,咱们这师门,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他忽然加重了语气,指尖掐在凌言的下颌上,强迫他微微仰头:“凌霄阁是神羿传承又如何?执掌天罚又怎样?行的却是禽兽不如的腌臜事!我们三个能从他手下活下来,你说,是幸运,还是命大?”
“还有那些被他屠戮的九尾天狐,”他轻笑一声,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亡魂为何没找他索命?许是怕了他那身所谓的‘正道’修为吧。”
“他当初对我起了杀心,可不是一时兴起——他是真打算拿我这半人半狐的杂种去炼丹,说我的心头血能助他突破境界呢。”
“所以你便要欺师灭祖?”凌言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欺师灭祖?”凌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头发颤,“他公孙流玉算哪门子师?哪门子祖?他也配!”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凌言箍得更紧:“当年他要杀我时,师兄你不是愤怒极了?不然怎会叛离凌霄阁,不惜损了神魂也要护我?”
“我当初用半条命替你解开禁锢,助你逃离那座吃人的魔窟,”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受伤的兽在呜咽,“我以为你总会念着这份情,可你为何如此狠心?就因为我不如苏烬那纯血脉的九尾天狐好?”
“也是,与九尾仙狐同修本就有助修行,何况他还是万中无一的纯血脉。师兄这些年,想必是受用极了。”
“可惜啊,”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轻蔑,“这些年他把你当个瓷娃娃般护在身后,让你这原本利爪锋利的猫,磨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几声虚张声势的呲牙。若不是这样,我又怎能如此轻易制住你?”
凌言猛地睁开眼,凤眸里的怒意几乎要燃起来,却偏生被他箍在怀里。那些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痛得他几乎窒息——
凌羲说的,竟有几分是对的。这些年被苏烬护着,他似乎真的忘了当年叛离凌霄阁时的决绝,忘了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你闭嘴……”
“我偏要说,”凌羲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唇瓣,语气狎昵又残忍。
凌羲的指尖忽然顿住,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那笑声里裹着碎冰般的寒意,又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将凌言的手解开,又绑在身前。
攥着凌言的手腕,将那冰凉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肌肤温热,却有一道浅淡的疤痕蜿蜒着,像条蛰伏的蛇,虽不狰狞,却长得分明,是岁月也磨不去的印记。
“师兄……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小时候我被公孙流玉抽得皮开肉绽那次。”
凌言的指尖触到那道疤,猛地一颤,像被火烫了般要缩回去,却被凌羲死死按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雪夜,少年凌羲被捆在凌霄阁的刑柱上,玄铁鞭抽得他血肉模糊,公孙流玉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说他“血统污浊,坏了门风”。
“他抽累了,嫌不够解气,”凌羲低头,鼻尖蹭着凌言的鬓角,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竟拿了把匕首,在我心口划了这道疤。他说,‘杂种的血,就得这么放才干净’。”
他的指尖顺着那道疤缓缓划过,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刺骨疼痛:“后来我被关在地牢里,浑身是血,地牢又黑又冷,墙角结着冰,我只能蜷缩在那里,等着血流干。”
“是你……”凌言的声音哑得不成调,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破土而出——
是他趁夜撬开地牢的锁,提着药箱摸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给少年包扎,把怀里揣着的暖炉塞进他冰凉的手里。
“是你蹲在我面前,用冻得发红的手给我上药,说‘别怕,有我在’。”
他忽然抬眼,那双杏眼里翻涌着猩红的泪意,却死死咬着牙没让它掉下来:“你给我光,给我一捧火,暖着我快冻僵的心。可你为何……为何转身就把那捧火给了别人?”
“你叛离凌霄阁后,去了镇虚门当护阵长老,”他的声音陡然尖利,像淬了毒的针,“不到半年,你就在山下捡了苏烬,收他做徒弟,把给他的护符、炼的丹药,都比当年给我的好上百倍!”
“你知道我在镇虚门那几年,顶着‘柔卿’的名字活着有多痛吗?”他猛地用力,将凌言的指尖按得更深,仿佛要让那道疤渗出血来。
“我剜了狐尾印记,断了半条灵脉,装作无害的温柔懂事的弟子,看着你对他嘘寒问暖,看着你把本该属于我的温柔,全给了那个纯血脉的九尾天狐!”
“我怎能不恨?”他低吼出声,眼底的疯狂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我要毁了他,要让他被世间唾骂,要让他变得和我一样肮脏不堪!我要让你看着,你选的那个人,根本不配你护着!”
“凌羲!”凌言厉声打断他,凤眸里的怒意混着痛心,“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他用力挣扎着,手腕被勒得生疼也不顾:“公孙流玉有错,你杀了他,你恨凌霄阁,如今凌霄阁已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究竟还要恨什么?恨这天地不公?可那些被你牵连的人,又做错了什么?”
“你杀了那么多玄门修士,把他们的魂魄炼制成傀儡,献祭给血阵,”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对无辜者的痛惜,“那些人里,有刚入道的少年,有护着师门的长老,他们从未害过你,从未沾过凌霄阁的事,你凭什么要他们陪你一起疯?”
温泉的水汽在两人之间翻涌,灵莲的花瓣不知何时落了几片,漂在水面上,被血染成了暗红。
凌羲按着凌言心口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底的泪终于滚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过下颌,滴落在凌言的颈间,又烫又凉。
“凭什么?凭这天地负我,凭你……也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