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禾终究还是被池临拉上了台。
一曲终了,他刚回到席位,就见宁瑾白凑到沈澜身边,小声嘀咕:“沈师叔,他们总说那《春山恨》,到底是什么曲子?听着像是什么禁曲似的。”
沈澜刚端起茶杯,闻言“噗”地呛了口茶水,咳得肩膀直颤。
柳文昭坐在旁边,手忙脚乱给他拍背,眼角余光瞥见霍念投来的目光,赶紧板起脸:“你还是莫要打听这些,小心你师叔听见了揍你。”
“小师叔也知道?”宁瑾白眼睛一亮,凑得更近,“那到底是什么啊?”
柳文昭手一顿,耳尖悄悄泛红:“就……就听过几句,没什么正经内容。”
“哦?”苏烬的声音插进来,他用折扇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宁瑾白,“想听?让你师叔给你唱一段?”
“苏烬你闭嘴!”霍念抓起个蜜饯就砸过去,“小孩子家懂什么,瞎问!”
宁瑾白被砸中额头也不恼,反倒更好奇了:“师尊,您就告诉我嘛——”
“别闹了。”凌言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众人,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叩,“没瞧见都往这边看?非要把这点事闹得全门派都知道才甘心?”
苏烬笑着抬手敲了宁瑾白的脑袋一下:“听见没?瞎打听什么,回头让你沈师叔教你练剑去,少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可我还是想知道……”宁瑾白揉着额头,不死心地看向沈澜,“沈师叔,就一句,到底是什么词啊?”
沈澜刚顺过气,被他缠得没办法,压低声音含糊道:“就……‘偏要这红妆乱了白裳,偏要这情话蚀了肝肠’……差不多这样。”
“这听着也不像是禁曲啊?”宁瑾白挠挠头,刚要再问,就见霍念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水都溅了出来。
“够了!”霍念瞪着他,“再问一句,我就把你扔去后山喂灵狼!”
宁瑾白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作声了。
苏烬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被凌言狠狠剜了一眼才收敛些,却还是冲霍念抛了个眼色——
那眼神里的戏谑,明晃晃写着“你看,还是有人好奇”。
云风禾默默给霍念续了杯茶,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霍念深吸一口气,抓起茶杯灌了大半,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宴席散去时,暮色已漫过镇虚门的飞檐。
宁瑾白拽着柳文昭与沈澜往山坳跑,那边已亮起零星烟花,炸开时映得半边天都是暖红。
霍念被云风禾拉着往相反方向跑,笑声随着风飘过来,混着远处的爆竹响。
苏烬拢了拢凌言被夜风吹乱的衣襟:“听雪崖太静,要不我带你下山?八宝镇今夜定是热闹的。”
凌言指尖摩挲着腕间的灵石手链,月光在链上流转成细碎的银辉:“守岁而已,在哪都一样。”
“可我想带你去看看。”苏烬握住他的手,“去瞧瞧戏班唱什么新曲,看看镇上的孩童怎么驱年兽。”
凌言抬眸望他,远处烟花又起,在他瞳孔里炸开层层金芒,终是轻轻颔首:“好。”
下山的石板路覆着薄霜,被两人的靴底踩出细碎的声响。
八宝镇的灯火在山脚铺成河,远远便听见锣鼓声混着叫卖,糖画摊的甜香与爆竹的硝烟味缠在一起,漫过青石街面。
戏台上正演着《鹊桥仙》,旦角水袖翻飞如流云,苏烬拉着凌言站在人群后,指腹轻轻敲着他的手背应和鼓点。
忽闻街角一阵欢呼,却是扮作年兽的杂耍艺人领着孩童驱邪,红绸舞动间惊起串串金铃。
人潮如浪般涌来,凌言被推得踉跄半步,刚要稳住身形,已落入个温热的怀抱。苏烬的手臂圈着他的腰,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掌心的力道:“嫌挤?”
“没有。”凌言侧头避开擦肩而过的妇人,耳尖蹭过苏烬的衣襟,“只是人太多。”
苏烬低笑一声,牵着他挤出人群,转身蹲在他面前:“上来,我背你。”
“啊?”凌言后退半步,蹙眉看他,“这么多人……”
“那要我抱你?”苏烬仰头望他,眉眼在灯火里染着笑意,“抱着更惹眼。”
凌言抿唇不语,指尖绞着袖角。苏烬却已起身,不由分说将他打横抱起,待他惊呼出声时又稳稳放下,转而蹲好:“乖,上来。”
终究还是伏在了他背上。苏烬的肩背宽阔,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凌言拢了拢垂落的发丝,听见他轻笑:“这才对。”
刚走出半条街,忽有串灯笼如流萤般涌来,七八个孩童提着莲花灯,见了他们便围着转圈。领头的红衣小童突然拍手唱道:
“星河转,玉漏迟,桥畔双影共折枝。
云作裳,风作骑,神仙眷侣踏月归。
桃枝俏,梅蕊肥,一岁一守鬓边辉。”
童声清亮,带着山野间的稚气,却字字含着缱绻。
周围的百姓渐渐围拢,指着他们含笑低语。凌言的指尖掐进苏烬的肩头,声音发紧:“快放我下来……”
“怕什么。”苏烬反而托紧了他的膝弯,在孩童们的歌声里转了个圈,扬声问,“你们说,这位哥哥好看吗?”
“好看!像画里的神仙!”孩童们齐声应着,灯笼的光晕在凌言脸上晃出柔和的涟漪。
苏烬低笑,笑声震得肩头微微发颤:“听见了?我的阿言,本就是谪仙临凡。”
凌言将脸埋进他背上,鼻尖萦绕着他衣襟上的墨香,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喝彩与童声,却奇异地静了心。
苏烬背着他穿过人群,灯笼的光在青砖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像一幅被晚风轻轻吹动的画。
“还想去哪?”苏烬的声音穿过喧闹传来。
凌言望着远处戏楼的灯火,轻声道:“随便走走。”
只要是跟着你,哪里都是好的。
河边的风带着水汽,吹得灯笼穗子轻轻打旋。
苏烬终于将凌言放下,岸边卖河灯的老妪正收拾着竹筐,见了他们便笑:“两位公子,买盏灯吧?除夕夜的河灯,许的愿最是灵验。”
苏烬刚要摸钱袋,凌言已取出碎银递过去。
老妪麻利地递来两盏莲花灯,灯芯燃着小小的火苗,映得花瓣上的描金纹路暖融融的。
两人蹲在石阶上,指尖同时碰在灯盏边缘。河水泛着粼粼波光,载着上游漂来的灯影缓缓东流。
“许了什么愿?”苏烬侧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灯火的碎光。
凌言将灯轻轻推入水中:“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许的愿,不说也能成。”苏烬的灯跟着漂出去,与他的灯在水面轻轻相碰,“我愿年年今夜,都能与你守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