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身影冲破青灰迷雾时,恰是暮色漫过冰原的时刻。
风卷着碎雪掠过肩头,雾霭在身后凝成半透明的墙,将鬼蛟的咆哮与尸虫的窸窣尽数锁在那片混沌里。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凌言肩头的暗红在月白长袍上洇开,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随步履轻轻晃。
苏烬攥着他未受伤的手腕,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玄色衣摆扫过雪堆,留下深浅交错的痕。
“往山洞去。”苏烬的声音压在风里。方才鬼蛟尾鳍扫过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似浑然不觉,只将凌言往风雪小些的方向带。
霍念跟在后面,龙城拖在雪地里划出浅沟,金弧灵光在剑穗上明明灭灭。
他时不时瞥向凌言肩头,眉头拧得能夹碎冰碴,终是忍不住嘟囔:“早说那孽障邪门得很,偏要往前冲……”
云风淡笑一声:“我去林边看看,打点野味回来。你们先回洞生火。”他拍了拍霍念后背,“照顾好你师尊。”
霍念刚要应,却见云风禾已提剑掠向林缘,身影没入松涛时,还回头抛来个安心的眼神。
山洞就在前方坡下,半掩的积雪映着暮色。霍念抢先几步扒开雪堆,扶着凌言往里走:“师尊先坐,我去拾些干枝。”
凌言在洞角的石板坐下,袖管被血浸得发沉。他抬手想解衣襟,左臂刚抬到一半便猛地顿住,肩头的伤被牵扯,疼得他眉峰微蹙,指尖泛白。
“别动!”霍念赶紧扑过来按住他的手,少年人声音里带着急,“我来!”
他笨拙地解着凌言肩头的衣带,里衣早已和血痂黏在一起,轻轻一碰便见凌言喉间溢出极轻的抽气声。
霍念的动作顿时僵住,眼眶有些发红:“师尊,你这手臂的伤还没好,肩头又添新伤……”
指尖触到那道深可见骨的裂口时,他的手竟微微发颤。伤口边缘凝着黑血,混着碎冰碴,在凌言白皙的皮肉上显得格外狰狞。
“忍忍。”霍念咬着牙,想将黏住的布料撕开,又怕扯动伤口,进退两难间,声音都带了哭腔,“都能看见骨头了还说没事……你这手臂,怕是暂时抬不起来了。”
凌言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轻笑。未受伤的右手抬起,轻轻揉了揉少年额前的碎发,动作温和得像拂过花瓣:“无妨。”
“怎么就无妨?”霍念拍开他的手,语气陡然冲了些,眼眶却更红,“为了苏烬那家伙……值得吗?他是九尾天狐,皮糙肉厚的,就算被鬼蛟拍一尾巴又能怎样?”
凌言的手顿在半空,暮色从洞口漫进来,在他眼底投下浅影。他望着洞外旋舞的碎雪,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他也会疼,也会流血啊。”
肩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却笑得温和:“他受伤时,我这里……会更疼。”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霍念一时语塞,只攥着拳头瞪着地面的枯枝,喉间像堵了团雪。
他知道凌言的性子,看似清冷如冰,实则认准了的人事,便会护得寸步不让,哪怕自己满身伤痕。
正僵着,洞口忽然传来雪粒落地的轻响。苏烬抱着捆枯枝站在那里,衣袍上沾着雪,看见洞角的景象时,眸子骤然沉了沉。
“杵着做什么?”他将枯枝扔在地上,火星溅起又落下,“伤口不处理,等着发炎溃脓?”
霍念立刻梗起脖子:“我正要弄!”
苏烬却已大步走过来,目光落在凌言肩头那片暗红上,眉头蹙紧。他夺过霍念手里的药,语气里带着嗔怪:“你把师尊衣服脱了下来,血痂还没清理,上什么药?”
说着便拿出帕子,蘸动作轻柔地擦拭伤口边缘的血污。指尖触到凌言微凉的皮肤时,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轻。
凌言望着他垂眸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的雪粒正慢慢融化,在眼下晕出浅淡的湿痕。抬手轻轻拂去苏烬发间的碎雪:“我自己来便好。”
苏烬捉住他的手腕按回膝上,声音低哑:“别动。”
霍念蹲在雪地里划火石,火星子溅在枯枝上又灭了,连带着他的耐心也跟着簌簌往下掉。
最后索性直接捏了道火诀,金红灵力在指尖炸开,总算把干枝燎出点青烟。
“用灵力生火,你是嫌自己灵力太多?”苏烬的声音从洞角传来。他正用干净的布条蘸着烈酒给凌言清理伤口。
霍念梗着脖子往火堆里添枝桠:“总比冻着师尊强。”
火苗舔着枯枝往上窜,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再说,这点灵力算什么,比不过某些人动不动就开九尾耗得多。”
苏烬头也没抬:“至少我耗在正途上。”
凌言轻笑一声,抬手按住苏烬的手腕:“别逗他了。”目光转向洞口,“风禾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云风禾的身影就撞开风雪闯进来,肩头落满碎雪,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雪兔,皮毛在火光下泛着银白光泽。
“运气不错,撞见一窝。”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将兔子扔在地上,“林子里那东西没追出来,倒是在雪地里留了串新爪印,比昨夜见的更深些。”
苏烬刚给凌言包扎好伤口,闻言眸色沉了沉:“先吃东西,明日一早动身。”
他起身接过云风禾手里的匕首,三两下便处理干净雪兔,架在火上烤。
油脂滴落火堆的声响里,霍念时不时往凌言那边凑,把兔腿往他手里塞,被苏烬眼疾手快地截胡:“师尊伤口在肩,不方便动,我来喂。”
霍念:“……” 他看着苏烬用匕首把肉切成小块,吹凉了才递到凌言唇边,忽然觉得手里的兔腿不香了。
云风禾低笑,往霍念手里塞了块烤得焦脆的兔腰:“吃你的,眼珠子都快粘你师尊身上了。”
第二日天未亮,四人便踏着残星出发。冰原在晨光里泛着淡蓝,积雪被踩得咯吱响。
霍念不知何时溜去了林边,等众人发现时,他正扛着只小鹿往回走,鹿腿还在晃悠。
“你打它做什么?”苏烬皱眉。
“路上吃啊。”霍念把鹿往雪地上一扔,拍了拍手,“难道要天天吃鱼?在船上炖锅汤给师尊补补,不比啃干粮强?”
苏烬没好气地踢了踢鹿腿:“真服了你这大少爷,赶路还带着活物。”
“我这不是为了师尊吗?”霍念撇嘴,找了根藤蔓把鹿腿捆好,拖在身后跟着走。
回到船上时,积雪已漫过脚踝。船家见他们带回猎物,麻利地收拾出厨房。
霍念守在灶台边,非要亲手给凌言炖鹿骨汤,结果把锅烧得冒黑烟,最后还是苏烬接手,才炖出锅奶白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