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基督城古董市场,我裹紧风衣穿行在摊位之间。距离霍克斯湾那场生死较量已经过去两周,我们三人像受伤的野兽般蛰伏在南岛,等待风波平息。
\"看看这个,先生。\"一个银发老太太叫住我,她摊位上摆着套残缺的青花茶具,\"1840年代从中国带来的,绝对真品。\"
我蹲下查看,指腹触到杯底\"大清乾隆年制\"的款识时,心脏猛地抽痛——又是劫掠的赃物。自从看过那张藏宝图,每个中国文物在我眼中都沾着血。
\"吴先生?\"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转身时,我差点碰翻茶具。她站在晨光里,金发挽成严谨的发髻,灰蓝色眼睛像冻住的湖水,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近乎透明。
\"艾玛·劳伦斯。\"她伸出戴着黑皮手套的手,\"大英博物馆远东文物部。\"
我僵在原地。劳伦斯——这个名字在羊皮纸上出现过三次,每次都伴随着最珍贵的文物记录。
\"别紧张。\"她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我是来帮忙的。\"
基督城大教堂遗址旁的咖啡馆里,艾玛将牛皮档案袋推过桌面。我警惕地没有碰它,老邻居教过我,有些毒药接触皮肤就会致命。
\"我祖父的日记。\"她直视我的眼睛,\"记录了他父亲参与火烧圆明园的全过程。\"
热美式在我喉间化作苦涩的岩浆。1860年,英法联军指挥官之一詹姆斯·劳伦斯,正是眼前这位女士的曾祖父。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她转动左手无名指的家族戒指,上面劳伦斯家的纹章闪着冷光:\"十年前我在大英博物馆地下库房发现十二箱从未登记的中国文物,全是祖父私藏的。\"
档案袋里是泛黄的照片:年轻军官站在燃烧的宫殿前,脚边堆满书画卷轴;另一张明显是偷拍的,几个水兵正在瓜分翡翠摆件。最下面那页日记写着:\"今日取走乾隆帝最爱的白玉观音,其泪滴竟似真珠。\"
\"去年我匿名捐回了那尊观音。\"她突然抓住我颤抖的手,\"但更多文物被藏在私人收藏室,需要那张地图才能...\"
我猛地抽回手:\"你想合作?\"
\"我想赎罪。\"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用劳伦斯家族的全部收藏。\"
暴雨突至时,我们被困在教堂残垣下。这座2011年地震损毁的建筑像具被剖开的尸体,钢筋从哥特式拱顶刺出,雨水顺着裂缝浇在我们头顶。
\"小心!\"艾玛突然拽开我。一块碎石砸在她刚才站的位置,黑手套被划破,露出腕内侧的汉字纹身——\"耻\"。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进衣领。我想起林雨说过,当年联军士兵用丝绸字画擦靴子,把《永乐大典》页撕下来卷烟。此刻这个侵略者后裔的忏悔纹身,在废墟中显得如此荒诞又真实。
\"第一次来新西兰?\"她突然问。
\"嗯。\"
\"我在这读过两年毛利文化研究。\"她指向远处山脉,\"当地传说人死后会变成信天翁,守护犯错的后代。\"
雨幕中,她的侧脸像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像,美丽而冰冷。我突然好奇,当她在库房抚摸那些文物时,是否听见了祖先的狂笑与受害者的哭嚎?
老张的电话打断了思绪。他和老邻居在酒店发现地图新线索,要我立即回去。艾玛执意送我,黑色路虎在雨中平稳行驶,车载音响放着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明天上午十点,卡特天文台。\"临别时她递来烫金名片,\"我会带劳伦斯家的秘密收藏目录。\"
酒店套房里烟雾缭绕。老张正往霰弹枪里填子弹,老邻居戴着老花镜研究地图残片,桌上摆着基督城下水道图纸。
\"那英国女人不可信。\"老张啐了一口,\"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她纹了这个。\"我掏出手机里偷拍的艾玛手腕照片。
两位老伙计同时沉默。最后老邻居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明天我去会会她。你俩准备车和武器,按c计划。\"
深夜辗转难眠时,手机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你知道圆明园兽首为什么流泪吗?——E\"
我盯着这行字直到屏幕变暗。150年前,艾玛的曾祖父或许就站在喷泉旁,看着青铜兽首被炮弹震出裂痕。而今夜,他的后代正用谜语向我剖白心迹。
卡特天文台的穹顶像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我们。艾玛今天换了藏青色套装,胸前别着孔雀石胸针,整个人像从维多利亚肖像画里走出来的。
\"劳伦斯家族在新西兰的庄园地窖里,藏着三尊兽首和七箱瓷器。\"她直接翻开皮质记事本,\"但我需要...\"
老邻居突然咳嗽一声。我们同时转头,三个穿风衣的男子正从不同方向逼近,领带别针上的蛇形徽记在阳光下闪烁——是黄世雄残党的标志!
艾玛的反应快得惊人。她抄起天文望远镜的金属支架砸向最近的男人,动作狠辣得完全不像学者。我护着她往侧门撤退,背后传来老邻居的怒喝和打斗声。
\"车在后门!\"艾玛拽着我冲下消防通道。她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温暖,奔跑时金发散开,在阳光下像流动的黄金。
路虎咆哮着冲上公路时,后视镜里出现两辆紧追不舍的摩托车。艾玛猛打方向盘拐进小巷,轮胎在鹅卵石上擦出火花。
\"低头!\"她突然按下我的脑袋。挡风玻璃应声而碎,子弹擦着她耳际飞过,在真皮座椅上留下焦痕。
我掏出手枪还击,却打空了弹匣。千钧一发之际,艾玛突然急刹,路虎横在狭窄的巷口。追兵来不及转向,连人带车撞进海鲜市场的鱼摊,漫天飞起银光闪闪的鲑鱼。
她大笑起来,笑声清亮得不可思议。碎玻璃在她脸颊划出血痕,灰蓝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擦去了她睫毛上的玻璃渣。
安全屋里,艾玛从贴身口袋取出微型硬盘:\"所有秘密收藏的3d扫描图,包括...\"她顿了顿,\"当年从你曾祖父药铺抢走的紫檀药柜。\"
我浑身血液结冰。从未对人提起的家族秘史,她竟查得如此清楚。硬盘里的立体图像缓缓旋转,药柜抽屉内侧\"济世堂吴\"的刻字清晰可见——那是我高祖父的笔迹。
\"下周三,这些都会出现在苏富比拍卖会。\"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条形码纹身,\"我的员工编号。如果背叛承诺,你可以向全世界曝光劳伦斯家族的丑闻。\"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她散落的金发,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我想起小时候爷爷讲的传说:有些债,要等十代人才能还清。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
她望向窗外的信天翁,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那些文物在夜里哭泣...而我终于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