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灵祭坛深处的阴寒地穴,如同巨兽的咽喉,吞噬着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何济、林青萝、唐蜜儿三人屏息凝神,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如同三尊石雕。前方不远处,那个被“同心蝶”妖异粉光笼罩的扭曲身影,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骨骼错位的“咔嚓”声。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奇异的甜香,如同死亡的邀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济哥哥…”林青萝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呼溢出喉咙,杏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何济怀里缩去。何济手臂微收,将她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护在身侧,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无声地给予支撑。他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那团粉光,意念沉凝到了极致,清晰地“听”到那人体内生机正被疯狂吞噬、骨骼被强行扭曲重组的恐怖声响!
“是‘蝶变蛊’!他在强行融合蝶王!”唐蜜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野性的小脸在粉光映照下惨白如纸,“这疯子!融合失败就是死,成功…也多半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我们快走!”
何济心念电转。此地已成绝地!留下,面对一个正在异变的蛊怪,凶险万分!而祭坛上方的叛徒守卫随时可能发现地穴入口!他当机立断:“退!”
三人不再犹豫,借着扭曲身影被蝶变过程暂时束缚的间隙,如同三道轻烟,沿着来路疾退!动作迅捷无声,将身后那愈发凄厉痛苦的嘶吼和骨骼爆裂声远远甩开。
重新回到祭坛底部那藤蔓遮掩的入口,外面夜色依旧浓重,但祭坛顶端传来的嘈杂人声和篝火光亮,显示守卫依旧森严。三人不敢停留,在唐蜜儿对地形的熟悉指引下,借着阴影的掩护,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叛徒,终于有惊无险地撤出了五毒寨后山范围。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刺破苗疆群山的浓雾,三人已踏上了返回永昌府城的官道。林青萝小心地护着装有“月魄凝露”的玉瓶和那个封存着“同心蝶”粉的小玉匣,小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唐蜜儿则兴奋地摩挲着自己光洁的脚踝,感受着情蛊核心在蝶粉安抚下的前所未有的平和稳定,野性的眸子亮晶晶的,时不时偷瞄何济挺拔的背影,嘴角弯起甜蜜的弧度。
“济哥哥,这次回去,阿桑姐姐有救了!我的蛊也稳了!等安顿好,你得陪我去买镯子!要带铃铛的那种!”她凑到何济身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好,带铃铛的,叮叮当当吵得你睡不着觉才好。”何济笑着揶揄,目光扫过她恢复神采的小脸,心头微松。他顺手将唐蜜儿额前被晨露打湿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亲昵。
唐蜜儿被他指尖的温度烫得脸颊一红,却并未躲闪,反而像只被顺毛的小猫,享受地眯了眯眼,小声嘟囔:“吵就吵,我喜欢…”
林青萝看着两人互动,抿嘴轻笑,眼神温柔。济哥哥和蜜儿姐姐,真像一对欢喜冤家。
然而,当三人风尘仆仆赶回永昌府城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平静。城门处气氛异常紧张!守城兵卒数量增加了数倍,个个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城门半闭,只留狭窄通道,进出盘查极其严格。城内隐隐传来喧嚣的声浪,如同沸腾的油锅!
“怎么回事?”何济眉头紧锁,拉住一个行色匆匆、满脸惊惶的货郎询问。
“哎哟!不得了了!”货郎拍着大腿,“府衙出大事了!那个文管家文仲,昨天夜里卷了府库官银跑了!听说有好几万两!还放火烧了半个账房!陈捕头带人追了一夜,连影子都没摸到!现在城里都炸锅了!米价飞涨,人心惶惶!这不,东市那边…暴民抢粮了!听说都打死人了!”
文管家卷款潜逃?米价飞涨?暴民抢粮?何济心头猛地一沉!城隍庙后巷缴获的假银票样张和“文”字玉扣账册,果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文仲这老狐狸,眼见事败,竟如此果断地断尾求生,还留下一个烂摊子引爆民怨!
“快!去东市!”何济不再耽搁,带着林青萝和唐蜜儿,逆着惊恐逃散的人流,向东市方向疾奔!
越靠近东市,喧嚣声浪越是震耳欲聋!愤怒的咆哮、惊恐的哭喊、物品砸碎的巨响混杂在一起!宽阔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如同失控的洪流!粮店米铺被砸开了大门,白花花的大米被疯狂的人群哄抢践踏!维持秩序的衙役和少数兵卒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如同怒海中的小舟,苦苦支撑!
“黑心奸商!囤积居奇!还我米来!”
“官府无能!贪官跑了!不管我们死活!”
“抢啊!不抢就饿死!”
愤怒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人群彻底失控,赤红的眼中只剩下对粮食的疯狂渴望!几个试图阻拦的衙役被暴怒的人群推倒在地,眼看就要被踩踏!
混乱的中心,一座高大的城楼巍然矗立,那是永昌府城东门的箭楼。此刻,城楼大门紧闭,楼下黑压压一片,挤满了试图冲击城楼、抢夺传说中府库备用粮的暴民!城楼上,寥寥数十名府兵和衙役在代理府尊的周通判(暂代)指挥下,面无人色地往下扔着石块、滚木,试图阻挡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但杯水车薪!
周通判站在城垛后,官帽歪斜,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喧嚣中,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他看到何济三人逆流而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挥手呼喊:“何先生!救命!快上来!守不住了!”
“济哥哥!怎么办?”唐蜜儿看着下方疯狂的人群,野性的小脸上也露出了惊容。这些人多是面黄肌瘦的普通百姓,被饥饿和愤怒冲昏了头脑,若强行镇压,必然血流成河!
林青萝更是小脸煞白,紧紧抓着何济的胳膊:“济哥哥…他们…他们好可怜…也好可怕…”
何济目光如电,扫过城楼下汹涌的人潮,意念沉凝,瞬间捕捉到那狂乱愤怒情绪的核心——绝望!对饥饿的绝望,对官府失信的无助绝望!这股绝望如同实质的火焰,吞噬着理智,点燃了暴戾!
硬挡?无异于螳臂当车!杀戮?更会激起滔天血仇!
“跟我上城楼!”何济当机立断,拉着两女,在混乱中寻隙,如同游鱼般穿过人群边缘,凭借身法迅速登上城楼。
“何先生!您可算来了!”周通判如同见了救星,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文仲那狗贼跑了!米价飞涨!百姓…百姓全疯了!下官…下官实在控制不住了!”
“闭嘴!”何济冷冷打断他,目光越过城垛,俯瞰下方如同怒海狂涛般冲击城门的汹涌人潮。那一声声绝望的呐喊,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汇聚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狂暴意志!
他需要的,不是镇压,而是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能瞬间击穿绝望、唤醒理智的“点”!
何济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城楼上的守军和衙役,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所有喧嚣:“取朱砂!黄绢!大笔来!快!”
守军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执行命令。很快,一盆浓稠如血的朱砂,一匹宽大的明黄绢布,一支饱蘸朱砂的如椽巨笔,奉到何济面前。
“济哥哥,你要…”林青萝不明所以。
“看着。”何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看向下方汹涌的人潮,深吸一口气。他双臂运力,猛地抓住那支沉重的巨笔!
这一刻,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周通判的绝望,守军的惊恐,林青萝的担忧,唐蜜儿的期待,以及下方人潮中那滔天的愤怒与混乱!
何济眼神沉凝如渊,胸中激荡的意念与“心正则术正”的浩瀚力量汹涌澎湃!他手腕一抖,饱蘸朱砂的巨笔如同苏醒的苍龙,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点在铺展于城楼垛口的明黄绢布之上!
笔锋如刀,朱砂如血!
一个巨大无比、力透绢背、笔锋凌厉如开天之斧的大字,在何济磅礴意念的灌注下,如同旭日跃出云海,瞬间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粮”**!
字成瞬间,一股无形的、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与安抚人心的磅礴意念,如同水银泻地,又如同暮鼓晨钟,以那巨大的“粮”字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城楼上下!
奇迹发生了!
下方汹涌冲击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哭喊声骤然一滞!无数双赤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城楼上那巨大如血、却又带着奇异安定力量的“粮”字所吸引!
何济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借着意念的共振,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粮字!左为‘米’,养命之源!右为‘良’,善心之本!尔等为米而狂,可曾见这‘良’字已断?!米在仓中,良在何处?!”
他声震四野,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看这‘粮’字!”何济巨笔挥动,点着那巨大的字形,“‘米’字居中,四平八稳,然尔等哄抢践踏,如同釜底抽薪,自毁根基!‘良’字在右,顶天立地,却被尔等心中戾气冲垮!此字格局,米毁良倾,乃绝户之象!尔等今日抢得斗米,明日便是饿殍盈野!此等行径,是求生?还是求死?!”
他一番拆解,如同醍醐灌顶!将暴民们心中那点被愤怒掩盖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无限放大!尤其是那“绝户之象”、“饿殍盈野”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许多人眼中的赤红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恐惧。
何济笔锋一转,在巨大的“粮”字下方,以朱砂重重添了一笔!那一笔如定海神针,瞬间将原本有些倾颓的字势稳住,变得四平八稳!
“然!”何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天不绝人路!此一笔落下,‘粮’字重归其位!府库存粮尚在!城外流民营地,更有‘半字先生’昨日所购、足供百人半月之粮!何某在此立誓!三日之内,必开仓放粮,平价售米!凡永昌百姓,凭户籍牌,皆可购粮三斗!违誓者,天诛地灭!”
“开仓放粮?平价售米?”
“半字先生?是那个赢了赌坊、买粮赈济流民的活菩萨?”
“他说的是真的吗?”
“三天…只要三天?”
巨大的“粮”字,配合着何济那如同誓言般的宣告,如同定心丸!绝望的洪流被硬生生截断!理智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重新显露!
人群的骚动迅速平息下来。愤怒的咆哮变成了低声的议论和期盼。许多人放下了手中的石块和抢来的米袋,眼神复杂地看着城楼上那个青衫磊落、手持巨笔的身影。
周通判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瞬间平息的暴乱,又看看何济那如同神只般的背影,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林青萝和唐蜜儿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林青萝眼中满是崇拜的泪光:“济哥哥…太厉害了…”唐蜜儿则兴奋地抓住何济的胳膊,又蹦又跳:“济哥哥!你太神了!一个字就镇住了千军万马!”
何济放下巨笔,脸色略显苍白,那是心神剧烈消耗的迹象,但眼神依旧明亮锐利。他目光扫过下方渐渐恢复秩序的人群,心中却无半分松懈。文管家卷款而逃,留下的烂摊子远未结束。平价粮从何而来?三日之诺如何兑现?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江映雪(何济等人离城时她与姐姐已至听风小筑),忽然轻轻“啊”了一声,空洞的眸子“望”向城楼下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脸上露出惊疑之色:“姐姐…那个人…他心里的‘线’…是黑色的…好多…好乱…在笑…在说…‘还不够乱’…”
何济和江疏月闻言,眼神瞬间一凛!顺着江映雪“望”的方向看去!
只见人群边缘,一个穿着普通布衣、挑着空担子、看似看热闹的小贩,正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诡异、充满恶意的笑容!他眼神空洞麻木,与周围劫后余生、或茫然或期盼的百姓格格不入!更让何济心头警铃大作的是,此人后颈衣领缝隙处,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闭合眼睛般的诡异印记,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
“渊”字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