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祂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赢了。
那场超越物质、直指根源的碰撞，早已脱离了寻常胜负的范畴。
没有击溃对手的实感，也没有被彻底镇压的绝望。
与其说是“打过”，不如说是一种概念层面的极致消耗与僵持。
因为祂所释放的 “死亡” 概念，在最后关头被催谷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浓厚到足以暂时性地、强行地“终结”掉其覆盖范围内的一切“过程”与“探知”。
底下那片承载着无数纷争与秘密的大地，连同其上可能存在的“伐木工”的后续反应都被这极致的“死亡”之力短暂地掩盖、隔绝了。
仿佛给那片区域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并蒙上了一层连“存在”本身都无法轻易穿透的死亡帷幕。
代价是，祂自身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基石，从那概念层面的高空跌落。
祂依旧在坠落。
风掠过祂苍白的肌肤，却带不起任何感觉。
祂红色的瞳孔映照着越来越近的地表，那其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我……算是做到了吧？”
祂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这句话不像是在询问谁，更像是对自身行为的一种确认，一种对那份“承诺”的交代。
祂用自身近乎崩解的代价，暂时遮蔽了那片天空的“视线”，为某些事情争取到了或许极其短暂的、不被“观测”与“干涉”的间隙。
这，算不算是为阿米娅，做到了一点事情？
思绪未落。
嘭——！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祂的身躯重重地砸在了冰冷而破碎的地面上，没有激起多少烟尘，仿佛连撞击的动能都被那弥漫的“死亡”余韵吸收了大半。
祂就那样躺在撞击形成的浅坑中心，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精致却破碎的人偶。
白色的长发如同失去生机的藤蔓，散落在焦黑的土石上。
祂睁着那双空洞的红色眼睛，望着那片被祂自己的力量暂时“屏蔽”后、显得异常“干净”却也更显虚假的天空。
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力量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感。
祂做到了吗？
也许吧。
但为此，祂似乎也暂时失去了部分力量呢。
祂躺在冰冷的浅坑中，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
模糊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了一个正拼命朝着祂奔跑而来的小小身影。
是阿米娅。
海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仿佛重若千钧的脑袋，苍白的发丝滑落，沾满了尘土。
看着那张写满惊恐与担忧的脸庞越来越近，祂努力地、极其勉强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虚幻的、带着疲惫与一丝满足意味的笑容。
“阿米娅，”祂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狂奔而来的少女耳中，“我做到了哦。”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祂最后的气力。
然而，就在下一刻，祂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猛地凝聚了一瞬，头颅再次仰起，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那是脑叶公司所在的方位。
在祂那因过度消耗而变得异常敏锐、却又濒临崩溃的感知中，那里正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
是 “光” 啊……
但与之前概念比拼中感受到的、代表着冰冷秩序与规则的“光”截然不同。
这“光”……是温暖的。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热度，而是一种能抚慰存在本身、蕴含着某种“生机”与“包容”的概念性光芒。
它如同黑暗冰原上突然升起的篝火，并不刺眼，却带着让祂这颗早已被死亡与虚无浸透的核心，都感到一丝奇异悸动的温度。
祂的视线重新落回已经冲到坑边、泪流满面的阿米娅身上。
少女褐色的眼眸被泪水模糊，巨大的悲伤与失而复得的庆幸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米娅……”海拉望着她，喃喃着，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少女哭泣的脸庞。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完成承诺后的释然，有无力再守护的遗憾，有对那温暖“光”的好奇，更多的，则是一种近乎永恒的、温柔的注视。
祂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微微翕动，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身体的感觉正在迅速流逝，意识的边界也开始模糊。那来自脑叶公司的、温暖的“光”，仿佛成了一条若有若无的引线，牵引着祂即将涣散的意识。
祂看着阿米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存在的最后瞬间。
然后，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该说……晚安了。
——
海拉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倒是预料之外。
意识的回归并非如同沉溺者浮出水面般艰难，更像是灯火熄灭后又被轻易点燃，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不合常理的轻盈。
祂眨了眨眼，红色的瞳孔先是有些失焦，随即迅速凝聚起来，倒映出近在咫尺的、阿米娅那张挂着泪痕、写满难以置信的脸庞。
没有濒死后的虚弱，没有力量耗尽的萎靡，仿佛刚才那场撼动世界根基的概念之战，以及那无力坠落的终末，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是分身。
那个被她留在拉曼却领、被她当作休假和实验品的分身，那个承载了她部分本质和进化可能性的独立个体，在感知到主体意识濒临消散的瞬间，便以其独特的存在形式，成为了一个稳固的坐标和容器。
此刻，正是通过这道无形的连接，属于“海拉”的意识、记忆与核心本质，被完好无损地、甚至更加凝练地召回、重塑于此。
她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这具似乎与坠落前别无二致的身体内，重新流淌起来的、属于她的力量——那并非巅峰状态，却足够清晰。
她看着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阿米娅，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无比生动的、甚至带着点俏皮意味的笑容，与之前那空洞平静或冰冷决然的表情截然不同。
“阿米娅，”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短暂的远行，“我回来了～”
她甚至故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确认这个事实。
这个笑容和语气，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人性化”，以至于让阿米娅一时恍惚，几乎要以为之前那个执掌死亡、对抗星空的身影只是一场幻觉。
但地上那个尚未完全平复的撞击浅坑，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死亡”余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真实与恐怖。
海拉支撑起身体，动作流畅，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阿米娅脸颊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哭了，”她歪着头，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真实的笑意和满足，“我说过的吧？会帮你看到真正的天空。”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在做到之前，我才不会真的消失呢。”
她的回归，并非奇迹，而是早已埋下的伏笔，是她那超越常理的存在形式所赋予的、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死”。
只要还有一个“海拉”存在于某个角落，无论是主体还是分身，她的意识与本质，便有了归来的锚点。
而现在，她回来了。
带着对阿米娅那份永不改变的、扭曲而纯粹的执念。
不过此刻，海拉只是专注地看着阿米娅，享受着“归来”的瞬间，以及指尖传来的、属于阿米娅的、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