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张家那间破败的土屋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顾铭羽端坐于屋内一张稍显完整的木椅上,神色平静。
在他面前,站着局促不安的张有富夫妇、眼神闪烁的张有财,以及被母亲紧紧攥着小手的狗蛋。
“考虑好了?” 顾铭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张有富与妻子对视一眼,妇人眼中含着泪,却用力点了点头。张有富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沙哑道:
“回仙师老爷……考虑好了。让……让狗蛋,跟您走。”
顾铭羽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狗蛋身上。
“既入我顾家门墙,当有正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顾家记名弟子,取名——顾铭赐。望你谨记此名,不负恩赐,勤勉修行。”
“顾……铭赐?” 狗蛋懵懂地重复着,对这个新名字感到陌生,却又隐约觉得很重要。
张有财在一旁连忙低声道:“快谢仙师赐名!快!”
“谢……谢仙师赐名。” 顾铭赐学着大伯的样子,笨拙地行了个礼。
顾铭羽不再多言,抬手凌空画符。指尖灵力流转,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繁复玄奥、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符文契约。
契约的核心,是一个代表“忠”与“契”的古篆,散发着庄严而冰冷的天道气息。
“顾铭赐,凝神静心,以神魂感应此契!” 顾铭羽低喝一声。
顾铭赐虽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感到敬畏,依言努力集中精神看向那金色符文。就在他目光触及符文的刹那,符文骤然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呃!” 顾铭赐只觉得眉心一烫,仿佛有什么东西烙印进了灵魂深处,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约束感油然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这便是灵契的力量,以神魂为引,天道为证,此生此世,忠于顾家,烙印已成!
仪式完成,顾铭羽神色稍缓。他略一沉吟,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用料考究、绣着顾家特有云纹标记的幼童服饰。
这是他曾穿过的顾家嫡脉子弟服饰,虽已不合身,但保存完好。
“既入顾家,当有顾家仪容。此乃我幼时所着,赠予你。” 顾铭羽将衣服递给顾铭赐。
张有财的眼睛瞬间就直了!那衣料,那绣工,一看就非凡品!这要是换成金银……他不敢想。
紧接着,顾铭羽又取出一个灰扑扑的低阶储物袋,连带着袋中的几瓶基础丹药)和一柄闪烁着淡淡寒光、尺许长的下品法器短剑。
“此袋可纳物,丹药助你初期修行,此剑……暂且防身。” 顾铭羽将储物袋塞到还有些不知所措的顾铭赐手中,“滴一滴血在袋口,便可初步使用。”
张有财看得呼吸都急促了,心头狂跳:储物袋!法器!丹药!这些东西的价值,在他们这些凡人眼中简直是天文数字!这位顾前辈,出手也太阔绰了!狗蛋……不,铭赐这小子,真是撞了大运!
顾铭羽对张有财的贪婪目光视若无睹。于他而言,这些不过是练气初期用的小物件,赠予顾铭赐,既是入门之礼,也是维系顾家体面的必要。
“面东而拜,三叩首,从此你便是顾家子弟顾铭赐。” 顾铭羽指向东方,那是蕴岚山脉的大致方向,也是隐龙界所在的方位。
顾铭赐懵懵懂懂,但在顾铭羽平静目光的注视下,还是依言朝着东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张有富夫妇的心上。
礼毕。顾铭羽看向张有富夫妇,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告别吧。时间无多。”
张有富的妻子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泪水瞬间打湿了顾铭赐新换的粗布衣襟。
张有富这个木讷的汉子,也是眼圈通红,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反复地、重重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张有财也凑上前,脸上挤出笑容,带着市侩的叮嘱:
“铭赐啊,听仙师……听前辈的话!眼神伶俐点,手脚麻利点!好好修炼,别……别惹前辈不高兴!大伯……大伯等着你出息了……” 他的话,在顾铭羽淡漠的目光下,终究是越说越小声。
顾铭赐被母亲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又被父亲拍得肩膀生疼,听着大伯的唠叨,小脸憋得通红,终于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顾铭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波澜。仙凡之别,本就如此残酷。此刻的温情,若不断然斩断,日后便是顾铭赐道途上的心魔桎梏,轻则修为停滞,重则走火入魔。他必须做这个恶人。
“够了。” 顾铭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哭声和絮叨。他上前一步,轻轻拂开张有富妻子的手,将哭泣的顾铭赐拉到自己身边。
“走吧。” 没有多余的言语,顾铭羽牵起顾铭赐的手,转身便向门外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
张有富夫妇追到门口,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被那位白衣仙师牵着,一步步走向岸边的小船,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张有财也跟了出来,脸上神色复杂,有羡慕,有失落,也有一丝解脱。
顾铭羽带着顾铭赐登上那艘从康家“顺”来的小船。他指尖灵力微吐,小船无风自动,如同离弦之箭般驶离了简陋的码头,迅速融入茫茫泽雾之中。
码头上,张有富夫妇的哭喊声被水声和风声迅速吞没,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顾铭赐站在船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呆呆地望着家的方向,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顾铭羽没有安慰,只是操控着小船,破开水面,朝着泽外疾驰而去。他之所以如此急切地离开,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彻底斩断顾铭赐的红尘牵绊。长痛不如短痛,唯有远离故土,断绝音讯,才能让这幼小的心灵更快适应新的身份和环境,将那份思念与痛苦深埋心底,化为修行的动力而非阻碍。
其二,则是为了尽快给顾铭赐找到一个合适的启蒙修炼之所!顾铭赐身具水火双灵根,且是相克的地灵根,其修炼对环境的依赖远超常人。落星瘴泽水汽弥漫,阴寒潮湿,水灵气充沛至极,却极度缺乏火属性的“火精”之气。在此地修炼,水属性会因环境而过度滋养壮大,进一步加剧与体内火属性的冲突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顾铭羽需要寻找一处水火之气相对均衡,或者至少拥有稳定、精纯火源的地方,才能着手引导顾铭赐踏上修行之路。
至于功法,顾铭羽心中已有定计。完整的《混沌引灵诀》绝无可能!此功法干系龙脉与敖天君,是顾铭羽最大的秘密与依仗,绝不可对他人提及。更何况,顾铭赐的水火灵根虽奇,却与《混沌引灵诀》追求混沌归一的至高理念并非完美契合。
他打算传授给顾铭赐的,是《混沌引灵诀》基础篇中剥离出来的一门独立秘术——《引灵要义》。
这《引灵要义》,其核心便是《混沌引灵诀》最根本的“纳气”法门,但它剥离了后续凝练混沌晶体、追求属性融合转化的部分,专精于如和在体内同时积蓄、驯服、炼化相克甚至的属性灵气!
其精髓,便在于一个“驯”字,以自身意志为缰绳,引导狂暴的相克灵气归于有序,化冲突为动力!这正是解决顾铭赐体内水火相冲问题的对症良药!
顾铭羽的计划很清晰,先以《引灵要义》为根基,让顾铭赐学会初步掌控、平衡体内的水火之力,打下坚实的基础。
待其修为稳固,心性成熟,再根据其特质,为他寻找一门真正契合水火灵根的上乘功法。这需要机缘,也需要时间。
小船在泽国水道中穿行数日。起初,顾铭赐沉浸在离家的悲伤和陌生环境的恐惧中,显得十分局促,沉默寡言,只敢偷偷打量这位气质清冷、实力强大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