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路跟过来的,像个鬼魅。自从在巷口瞥见那个拖着铁管、跳跃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诡异黑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恐惧和强烈好奇的劲儿,就攫住了他这把老骨头。他总觉得那东西,和赵太婆讲的“袋鼠坑”传说,和老猫煞有介事的“袋鼠兽”,和他昨晚看到的、从地缝里炸出来的邪光,脱不了干系!
他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地吊着。那东西在雨夜里的踪迹并不难寻——那股浓烈的、冰冷的铁锈腥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蜿蜒,指引着方向。还有那沉重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哐…嗒…哐…嗒…”,在寂静的雨巷里,如同敲在心头的丧钟,每一次响起,都让赵福根的心猛地一抽。
那东西似乎在寻找什么。它不像昨晚刚从地底冲出来时那样横冲直撞,而是走走停停,巨大的、覆盖着湿漉漉暗沉短毛的头颅(或者说是类似头颅的部位)不时地左右转动,短小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前肢偶尔会抬起来,在空气中笨拙地抓挠几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它身后拖曳的那根粗大工字钢,刮过石板路或泥泞的土地,留下深深的、带着浓重锈色污渍的拖痕。
赵福根屏住呼吸,浑浊的老眼透过雨幕,死死盯着前方几十米外那个在废弃皮鞋厂破败围墙边徘徊的巨大黑影。借着偶尔划过天际的惨白闪电,他看得更真切了:那东西背部隆起的肌肉线条,在湿透的短毛下显得异常虬结有力;那两条粗壮如铁柱的后腿,每一次蹬踏都带着一种非人的爆发力;最瘆人的还是那两条所谓的“前肢”——那根本就是两根被暴力扭曲、焊接着尖锐金属钩爪的……工业废料!上面厚厚的、湿滑的暗红锈迹,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干涸的血痂!
“嘶……”赵福根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雨水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慌忙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恐惧和压抑的咳嗽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那东西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到了!巨大的黑影猛地一顿,那颗轮廓模糊的头颅瞬间转向赵福根藏身的方向!一股冰冷、暴虐、带着浓烈铁锈血腥气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寒风,穿透雨幕,狠狠攫住了赵福根!
赵福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非人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着他藏身的断墙!
完了!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福根!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怪物拖着沉重工字钢、以恐怖速度扑过来的场景!自己这把老骨头,会被那铁钩子撕碎,还是被那根铁尾巴砸成肉泥?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那怪物只是朝着断墙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的、如同老旧引擎空转般的闷吼:“咕噜……”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烦躁和警告意味。紧接着,它猛地转过身,不再理会断墙后的窥视者,两条粗壮的后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轰”地一声,撞开了皮鞋厂那扇早已腐朽、半挂在门框上的破铁门!锈蚀的铁门如同纸片般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巨大的黑影带着浓烈的铁锈腥风,消失在了门后那片更加浓稠、散发着皮革霉烂和陈年机油混合恶臭的黑暗之中。
赵福根瘫软在冰冷的断墙后面,背靠着湿滑的苔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混合着雨水,浸透了他单薄的工装。他活下来了……暂时。但他也看清了那东西进入的地方——前进皮鞋厂!那地方荒废了快二十年,里面堆满了当年倒闭时没处理的破机器、烂皮革和化工原料桶!那怪物钻进去干什么?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赵福根的心头:刚才那怪物转身撞门的瞬间,借着闪电的光,他好像看到……那怪物粗壮的后腿靠近关节的位置,似乎……粘着一小块颜色鲜艳的碎布?那颜色……像是小孩子常穿的……
赵福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起李瘸子家那个整天在巷子里疯跑、捡破烂的小石头……今天好像……一直没见着人?
“王记”面馆,灶台边
灶膛里的火,被王胖子用火钳捅得旺了些,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黑乎乎的铁锅底,锅里翻滚着浑浊的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廉价猪油和碱面的混合气味。这点光和热,在雨夜冰冷潮湿的后厨里,显得格外珍贵。
王胖子手里拿着块油腻的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同样油腻的灶台。他的动作很慢,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市侩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直勾勾地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支棱着,捕捉着店门外雨夜里的一切声响。
“哐…嗒…”的声音,似乎消失了。
自从那个拖着铁管、散发着铁锈腥气的巨大黑影在巷口停留、嗅探之后,那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就再没响起。它去了哪里?是走了?还是……潜伏在附近某片更深的黑暗里,等待着什么?
王胖子不知道。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面对更折磨人。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随时都会“嘣”的一声断掉。面馆里空荡荡的,最后一桌客人早被昨晚的动静和今天“大黄”的异常吓跑了。湿冷的空气里,只有面汤翻滚的咕嘟声、灶火的噼啪声,还有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下意识地又搓了搓手背,总觉得那上面还残留着昨晚透过门帘缝隙闻到的、那股冰冷的铁锈腥气。这让他又想起了“铁狗煞”的传说——身上出现铁锈印子的人……想到李瘸子家那个整天脏兮兮、像个小泥猴似的野小子小石头……王胖子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被巨力撞击扭曲的恐怖巨响,猛地从面馆正门方向传来!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近在咫尺,仿佛就炸响在王胖子的耳边!紧接着是玻璃窗被瞬间震碎、如同冰雹般哗啦啦砸在地上的刺耳噪音!
“妈呀——!”王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抹布掉进了翻滚的面汤里都浑然不觉!他像一只受惊的肥兔子,猛地向后一窜,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只见面馆那两扇老旧的、装着毛玻璃的木头门,连同旁边那扇同样老旧的窗户,此刻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整个门框和窗框都向内凹陷、扭曲变形!木屑和破碎的玻璃渣如同霰弹般喷射进店里!一个巨大无比、覆盖着湿漉漉暗沉短毛、沾满泥浆和……暗红锈迹的恐怖轮廓,正蛮横地挤在破碎的门洞和窗洞里!
浓烈的、冰冷的、混杂着血腥和铁锈的恶臭,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面汤和猪油的味道,灌满了整个狭小的面馆!
是它!那头袋鼠兽!它来了!它没有走!它找上门了!
王胖子浑身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看到那怪物短小、扭曲、布满锈迹的金属前肢,正狂暴地撕扯着卡住它身体的破碎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它那颗巨大、轮廓模糊的头颅,已经探了进来,似乎在搜寻着目标!那短毛覆盖的、非人的口鼻部位,喷吐着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白汽!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王胖子连滚带爬,也顾不上什么方向,手脚并用地就朝着后厨通往后巷的小门扑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怪物盯上的死亡陷阱!
就在他连滚带爬、即将扑到那扇小门前的瞬间——
“轰——!!!”
面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连同半堵砖墙,被那怪物彻底撞开!砖石碎块和断裂的木梁如同炮弹般四下飞溅!巨大的黑影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和无边的铁锈腥风,如同地狱里冲出的魔神,一步就踏进了面馆狭窄的前堂!沉重的金属足跟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它身后拖曳的粗大工字钢,刮过门槛和地面,发出刺耳至极的“嘎吱——嗤啦——”声,溅起一溜火星!
怪物巨大的、充满暴虐气息的身躯,瞬间填满了前堂狭窄的空间!它那颗探进来的头颅,猛地转向后厨的方向!一股冰冷、锁定猎物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铁钳,瞬间攫住了刚刚摸到小门门闩的王胖子!
王胖子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绝望地回过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面馆侧面的小巷里,一道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复仇恶鬼,猛地撞开被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的破木栅栏,带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汽油味和滔天的恨意,决绝地冲进了面馆的前堂!
是李瘸子!
他浑身湿透,单薄的破工装紧贴在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汽油味。那条瘸腿拖在地上,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艰难,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疯狂!他左手拖着一个几乎空了的、滴淌着汽油的白色塑料桶,右手高高举起那把巨大、冰冷、沾着历史锈迹的沉重管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焚尽一切的赤红火焰,死死锁定着那头刚刚闯入面馆、散发着浓烈铁锈血腥气的恐怖巨兽!
“畜生——!!!” 李瘸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撕裂雨夜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咆哮!那咆哮里蕴含的恨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拖着瘸腿,像一颗点燃了引信的人体炸弹,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和无边的疯狂,朝着那巨大的、刚刚转过身的铁锈怪物,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同时,他那只攥着廉价打火机的手,猛地抬到了嘴边,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