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刑鼎之内,那幅由《天符经》碎片与世宗大王未竟蓝图共同开辟的逃生裂痕尚不稳定,散发着陈旧纸张与微弱星辉混合的气息。希望如萤火,刚刚点亮这绝望的铜狱,更大的阴影便已骤然扑至。
鼎腹深处,那原本沸腾着各类文明残渣的墨绿色浆液,此刻如同被投入了巨量的催化剂,疯狂地涌动、聚合!被墨衡砸碎的天秤碎片、被《农谶》绞索排斥的刑罚规则、乃至之前被吞噬的诸多文明未能消化的痛苦与怨念,全都向着一个中心疯狂涌去——徐福的“痴尸”!
那团原本与刑鼎部分融合在一起的青铜意识,此刻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黑洞一般,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它不断地吸收着能量和信息,急速膨胀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随着吞噬的进行,这团青铜意识逐渐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不清的人脸或者散逸的锈迹,而是慢慢地凝聚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仁王巨像!这尊巨像的面目依然是徐福东渡时的方士容颜,但是却被放大了千倍万倍,显得异常狰狞和恐怖。
青铜的眼眸空洞无物,却燃烧着无尽的执念之火,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它的身躯则是由无数文明毁灭时的绝望瞬间熔铸而成,表面还浮动着各种文明的残渣。这些残渣包括玛雅祭司最后的祈祷、赛博格意识上传前的错乱代码、苏美尔书吏泥板上的未竟史诗等等,它们交织在一起,赋予了这尊仁王巨像恐怖的力量和混乱的意志。
“不死……仙药……始皇……”巨像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万千亡魂在齐声呐喊,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深渊,让人毛骨悚然。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电子杂音,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怨念和绝望,似乎是那些被囚禁在这里的灵魂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随着巨像的怒吼,整个刑鼎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撕裂。而巨像那巨大的青铜手掌也在此时猛然抬起,它的目标并不是那脆弱的逃生裂痕,而是那唯一连接着外部生机的桑脉脐带!
“不!”林语惊恐地尖叫着,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那桑脉脐带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一旦被巨像抓住,他们将彻底失去逃生的机会。林语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测雨器,希望能利用它的银光来干扰巨像的行动。
然而,测雨器的银光在撞击到巨像手臂的瞬间,就像是遇到了一堵无法穿透的铜墙铁壁,只溅起了几点冰冷的火花,然后便被那浓郁的“痴”念与绝望残渣吞噬得无影无踪。
巨像的手指,冰冷、粗糙、布满文明覆灭的刻痕,已然触碰到了莹白温润的脐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青阳……”
一个声音,微弱却清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从那被攥住的桑脉脐带中,顺着玉液的流淌,涌入诸葛青阳的心海,也回荡在每一个与桑脉有着深切连接的人的意识里。
是金书媛!
她的声音疲惫、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砍断我……”
“什么?!”诸葛青阳残存的意识几乎要崩散。那脐带是金书媛与桑田、与文明最后的深度连接,是她的生命线,亦是文明的生命线之一!
“快!”金书媛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急促,仿佛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压迫,痛苦不堪。这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就好像她正在遭受着无法忍受的折磨。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紧迫感,让人感受到情况的危急。“它的目标是透过我……污染整个桑田根系!”金书媛的声音颤抖着,似乎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吞噬所有……我们刚刚播下的文明星种!”她的话语中带着绝望的哭腔,让人不禁为那些珍贵的文明星种感到担忧。
“断了我……阻它通路……保……保住种子!”金书媛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决然,仿佛她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然而,巨像似乎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内部交流,它的反应极其迅速。五指猛然收紧,那莹白的脐带瞬间被勒得变形,原本流畅的玉液光流也被强行截断,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更可怕的是,巨像手臂上那些文明残渣的黑暗能量,就像墨汁入水一般,顺着接触点急速逆向污染脐带。这些黑暗能量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无情地向着遥远的星田蔓延而去,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染成了漆黑。
没有时间犹豫了!
诸葛青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啸,他残破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并非攻向巨像,而是扑向了那被攥住、正迅速变黑的脐带根源!
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在脐带中温顺流淌的、承载着文明记忆与生机的玉液,此刻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骤然沸腾!它们抗拒着污染的入侵,疯狂地向着手臂被攥处的上方倒流汇聚。玉液之中,那七十亿记忆孢子蕴含的情感能量、那些《救荒撮要》粥棚的温暖光影、甚至世宗大王测雨器中蕴含的“敬天爱人”之念,全部压缩、质变!
倒流的玉液不再是莹白色,而是化为了灼目的、沸腾的赤金色!它们在那被攥处的上方,凝聚、塑形——不再是柔和的能量流,而是形成了一柄古朴、沉重、刃口闪烁着决绝寒光的巨斧虚影!
那斧身,由无数细密的活字烙印构成,细看之下,竟是《永乐大典》中关于“牺牲”、“勇气”、“断腕”的词条;斧刃流淌的,是赤金色的、沸腾的“血”,那是金书媛的存在本质,是桑木积累的浩瀚生机,是文明为了延续而甘愿付出的代价!
“书媛!!!”诸葛青阳的盲眼血泪狂涌,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金书媛调动了所有她能调动的力量,为自己,为文明,凝聚出的最后一把……断念之斧!
巨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柄斧头蕴含的、足以威胁到它的决绝力量,另一只巨掌猛地拍下,试图碾碎诸葛青阳和这斧影。
“青阳…动手!!!”金书媛的声音已然微弱如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诸葛青阳发出了此生最痛苦也最决绝的咆哮,他残存的意志与力量,全部灌注于双手,握住了那柄由金书媛的存在与文明生机凝聚而成的赤金活字巨斧,向着那被污染、被攥紧的脐带根源,向着自己与金书媛最深的那部分连接,狠狠斩落!
“锵——!”
没有金属交击声,只有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的、令人心悸的悲鸣响彻鼎内!
赤金斧光一闪而逝!
桑脉脐带应声而断!
被巨像攥住的那一截瞬间被漆黑的污染吞噬,化为了巨像的一部分。而通往星田的主干部分则猛地回缩,断口处喷洒出漫天赤金色的光点,如同悲壮的血雨。
巨像发出一声混杂着愤怒与满足的咆哮,它未能通过脐带污染整个桑田网络,但它确实吞噬了金书媛的一部分,吞噬了那截脐带中蕴含的巨大能量。
断开的脐带根源迅速枯萎,但断口之前已被金书媛强行封闭,阻止了污染的逆向侵蚀。那幅逃生蓝图裂痕,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和能量冲击,反而震荡得更加清晰。
诸葛青阳虚脱地跪倒在地,手中那柄赤金活字斧已然消散。他感觉不到金书媛的存在了,那种温暖的、始终连接着桑田与文明的感知,彻底消失了一大部分。
牺牲,已成。
历史执念的反扑,以吞噬文明守护者的一部分为代价,被暂时阻隔。
鼎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巨像满足的低吼,以及逃生裂痕那端传来的、微弱的星海之风。
金书媛的声音再也无法于脐带中响起。
但在她牺牲所换来的短暂间隙里,那幅由错误与实测绘制的逃生图,正清晰地指向远方。活字血雨洒落之处,刑鼎的冰冷规则似乎也被染上了一丝悲怆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