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云压城,天空如同被泼墨浸染。云渺站在老旧公寓楼对面的咖啡厅内,透过雨水冲刷的玻璃窗,紧盯着陈岩的身影。
雨点敲打窗户的节奏愈发急促,仿佛某种警告。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感,让人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
她小心翻开手中的资料。死者的保险受益人变更记录显示,半年前曾悄无声息地改成了一个陌生名字,又在两周后改回。
云渺对这种反常行为格外敏感——每一次看似无意义的变动,往往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陌生的名字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窗外,陈岩拉起衣领,匆匆钻入雨中。云渺迅速起身,拿起雨伞跟了出去。
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沥青和雨水的气息,让她稍微皱了皱眉。下午的阴雨将城市镀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陈岩行走的路线毫无规律可循,时而停步环顾,时而突然加速,明显在试探是否有人跟踪。
云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时不时借着橱窗倒影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十年的法庭辩护经验让她学会了如何在不露痕迹的情况下获取信息。
「不对劲...」云渺看着陈岩第三次经过同一个路口,心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确认它还在运行。
雨势突然变大,水幕将城市轮廓模糊成一片灰蒙。陈岩转入一条狭窄的巷道,步伐明显加快。
云渺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打湿了她的肩膀和鞋子。积水浸入鞋底的感觉让她不适,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巷子尽头,陈岩站在一栋破旧的楼房前,四下张望后迅速走了进去。云渺躲在转角处,等待片刻后悄悄靠近。
一楼的窗户微亮,她小心凑近,透过窗帘缝隙看到陈岩正与一个穿制服的男人交谈,神情严肃。窗内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勾勒出凝重的轮廓。
「警官?」云渺眯起眼,意识到那人身上穿的是警服。她拿出手机想拍照,却发现雨水已经模糊了镜头。
正当她擦拭镜头时,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心跳骤停。
「不建议这么做。」
云渺几乎惊跳起来,转身看到秦默站在她身后不到一米处,撑着一把黑伞,雨水顺着伞面滴落。
他的西装外套已被雨水打湿,却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姿态。他的出现如同雨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
「你在这干什么?」云渺压低声音,心跳因惊吓和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而加速。
「和你一样,」秦默的目光越过她,锁定窗内,「跟踪陈岩。」
「你也在调查他?」云渺皱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秦默唇角微扬,没有回答,但那一瞬的表情告诉她,他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行踪。这个认知让云渺既恼火又困惑。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两人的脸。秦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转瞬即逝。他的表情依旧难以捉摸,如同他本人一样神秘。
「我们最好换个地方谈,」他看了眼手表,「他们已经注意到窗外的动静了。」
话音刚落,窗内的灯突然熄灭。云渺心中一紧,本能地后退几步。秦默拉起她的手腕,快步走出小巷。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记忆中的触感一模一样,让云渺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十年了,这个男人的习惯竟然一点没变。
两人冲进雨中,秦默的伞勉强遮住两人,肩膀却不可避免地打湿。拐过几个街区后,他们停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餐馆前。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老板在吧台后打盹。店内温暖的灯光与外面阴冷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安全,」秦默推开门,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至少暂时是。」
云渺抖落伞上的水珠,跟着走了进去。老板被门铃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们一眼,递来菜单后又靠回椅背。
「那个警官是谁?」云渺直奔主题,没有心思寒暄。时间紧迫,她需要答案。
秦默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上面的水珠。「罗江,刑侦支队三队的,表面上是接手一桩旧案,实际情况...复杂。」
「和我父亲有关?」云渺敏锐地察觉到秦默话中有话。
秦默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神变得深邃。「你怎么知道?」他反问,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我在父亲书房找到一份加密文件,记录了几次与罗江的会面。」云渺观察着秦默的反应,「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部分是。」秦默放下手帕,谨慎地选择着词语,「陈岩不只是个普通的被告,云渺。他和死者之间,和你父亲之间,都有我们还不了解的联系。」
云渺紧盯着秦默,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检方的人吗?」
「因为你已经陷得太深了,」秦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就此放手。」
云渺微微一笑,有些苦涩。「十年了,你凭什么觉得还了解我?」她故作轻松,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刺痛。
「你的雨伞。」秦默的目光落在桌边的折叠伞上,「还是蓝底白边,左边第三根伞骨处有一道修补痕迹。大学时我送你的那把,你竟然还留着。」
云渺感到一阵心悸,像是被人直接看透了心事。她下意识拿起雨伞,手指轻抚那道早已褪色的修补痕迹。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下雨天,他们为了一场期末考试争论,她气急败坏地走进雨中,伞被风刮断了一根骨架。当晚他用银色胶带为她修好,说这把伞和他们一样,经历风雨依然完好。
「只是顺手。」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回到案子上来。我需要知道陈岩和那个警官到底在谋划什么。」
秦默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死者公司的财务异常,你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保险受益人变更,资金异常流动,还有一系列可疑的转账记录。」云渺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死者生前最后三个月进行了大量小额转账,收款人都是化名。」
两人开始交换信息,专业的对话逐渐冲淡了刚才的情绪张力。窗外的雨声渐小,但云渺的心跳却没有平复。
秦默分析问题时的神情,与十年前在图书馆讨论论文时一模一样,仿佛时间从未流逝。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让云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我注意到死者手机通讯录中有个奇怪的联系人,名字只是一个时钟表情和数字。」云渺翻出一页记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默盯着那个记录,眼神一暗。「钟摆计划...我早该想到。」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解开一个困扰已久的谜题。
「钟摆计划?那是什么?」云渺追问。
正当讨论进入关键处,秦默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怎么了?」云渺问道,被他的反应惊到。
「陈岩可能有危险,」秦默起身,掏出车钥匙,「他刚刚发了定位给罗江,但信号中断了。」
云渺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她迅速收好资料,没给秦默拒绝的机会。
秦默欲言又止,最终点头同意。两人冲入雨中,并肩坐进秦默的车里。狭小的车厢内,云渺闻到一丝熟悉的木质香气,那是秦默十年如一日使用的须后水。
雨中,车灯照亮前方模糊的道路。云渺偷偷看了眼秦默专注的侧脸,思绪纷飞。
十年的时光仿佛一场幻梦,而此刻,雨夜中并肩同行的感觉,熟悉得令人心痛。她记得他离开的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沉默。
「小心,我们可能被跟踪了。」秦默突然说道,目光扫过后视镜。
云渺转头看向车后,一道若隐若现的车灯在雨中若即若离。她不由自主地握紧安全带,感到一丝寒意爬上脊背。
「对方很专业,」秦默低声道,「一直保持安全距离,但转弯时会暴露。」他熟练地连续变道,试图甩开后面的车辆。
「你怎么懂这么多?」云渺疑惑地问,「检察官培训可没这些内容。」
秦默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急转弯,驶入一条窄巷。后面的车灯一闪而过,没能跟上。
「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冷静,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秦默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某种决绝。
云渺转向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十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那时的雨夜与此刻重叠,仿佛一场无法逃离的宿命。回忆涌上心头,混合着当下的危机感,让她内心翻腾。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云渺轻声问。
秦默沉默许久,雨滴敲打车顶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最终,他只低语了半句话,「因为我欠你一个...」
剩下的被突然转向的方向盘和刺耳的刹车声淹没。车子急停在一栋废弃仓库前,雨水如帘而下。
云渺瞬间认出这里是城郊区的旧冷藏厂,曾经是城市最大的肉类配送中心,五年前因违规关闭。四周荒凉寂静,只有远处工业区的灯光微弱可见。
「这是陈岩的信号最后位置?」云渺审视着门口的锈迹斑斑的卷帘门,神情凝重。
秦默点头,从内兜掏出一把警用配枪,动作娴熟地上膛。「特警队借调的装备,」他解释道,「我先进去。你在车里等。」
「不,我跟你一起。」云渺固执地摇头,指向仓库侧门上方的摄像头,「那是生物识别门禁。如果陈岩进去过,会需要授权。」
秦默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这就是我讨厌跟律师搭档的原因,总是观察太细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欣赏。
两人冒雨奔向侧门,门边的读卡器闪着微弱的红光。秦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装置插入接口,但屏幕上立刻闪现「拒绝访问」的警告。
「这不对劲,」秦默皱眉,「这应该能破解普通门禁。」
云渺靠近观察,发现门禁下方有个不起眼的血液采样器。「是dNA双重验证系统。需要两人同时...」
她话未说完,秦默已拉起她的手,一个尖锐物体突然刺入她的指尖。「嘶——」云渺倒吸一口冷气,看到秦默也同样迅速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们的血滴同时落入采样槽。系统灯光由红转绿,门锁咔嗒一声开启。
「你怎么知道...」云渺震惊地看着秦默,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形成。
「进去再说。」秦默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金属与防腐剂的气味。
仓库内部昏暗压抑,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巨大的金属货架排列整齐,上面摆满了密封箱和冷藏柜。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每一个回声都像是某种警告。角落里传来水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的血为什么能开启这扇门?」云渺低声问道,心跳加速。
秦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最终停在一排金属文件柜前。「你父亲从未告诉过你关于你母亲的事?」
「她在我五岁时出车祸去世了。」云渺不解地回答,「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秦默叹了口气,似乎在挣扎是否要说出某个沉重的真相。「你母亲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两人迅速警觉起来,秦默做了个手势示意云渺跟上。
他们穿过层层货架,来到仓库最深处的一间小办公室前。门半掩着,室内微弱的蓝光透出,勾勒出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陈岩?」云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陈岩确实坐在那里,但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他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苍白,眼睛大睁,如同被某种恐怖景象惊吓至死。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腐败迹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异味。
「这不可能...」云渺颤抖着向后退,「他昨天还在法庭上...」
秦默走近检查尸体,神情越发凝重。「不,这具尸体至少死亡三天了。」他指向陈岩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看这里的时间记录,最后一次心跳信号是在三天前上午11点08分。」
「11:08...」云渺喃喃重复这个数字,突然意识到这与她在父亲书房发现的加密文件同名。「这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今天下午还活着,在咖啡厅,在警官面前!」
她的声音因震惊而提高,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秦默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向四周。
「你看到的不是陈岩。」秦默从尸体手腕上取下智能手表,递给云渺。「翻到照片库。」
云渺颤抖着手指滑动屏幕,发现最后一张照片是陈岩与另一个男人的合影,那人戴着特殊的面部修整胶片,嘴角带着熟悉的细微弧度,几乎是陈岩的完美复制品。
「变装者...」云渺深吸一口气,「所以庭审中的陈岩...」
「是冒牌货,」秦默点头,「而真正的陈岩,早在你接手案子前就已经死了。」
云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案件的时间线在她脑中彻底颠覆。「为什么?谁会这么做?」
「钟摆组织。」秦默的声音低沉,「他们需要一个完美的替罪羊,一场精心设计的法庭秀,而你...」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整个仓库瞬间被红色警示灯笼罩,主灯轰然亮起,刺得两人一时睁不开眼。
「快离开这!」秦默抓住云渺的手臂,拉着她向出口跑去。但所有门已自动锁死,金属百叶窗轰然落下,将每个出口密封。
「有没有其他出路?」云渺急切地问,恐惧从脊背蔓延至全身。
「正在找...」秦默环顾四周,突然盯住仓库中央的一个巨大显示屏。屏幕缓缓亮起,显示出一个倒计时:00:11:08。
「这是什么意思?」云渺惊惶地看着数字开始倒数。
「定时炸弹,」秦默咬牙,「他们要抹去所有证据。」他迅速检查四周,寻找可能的引爆点。
「包括我们?」云渺的声音因恐惧而微颤。
「尤其是我们。」秦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异常,他从肩部枪套中抽出另一把手枪,手臂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云渺。
云渺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秦默?」她的声音因震惊而微颤,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对不起,云渺。」秦默的眼神复杂而痛苦,「我不该让你卷进来...但现在,我必须完成我的任务。」
屏幕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00:10:58...00:10:57...
枪口在昏暗的红色警示灯下闪着冷光,对准云渺的心脏。她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这个曾与她最亲密的人,如今成为她生命的终结者。
雨,依然下着,仓库外的世界模糊在雨幕中。而在这个密闭的钢铁牢笼里,时间的钟摆无情摆动,倒计时继续,真相与背叛如同两条平行线,在最致命的时刻交汇。
云渺的目光越过枪口,对上秦默的眼睛,在那深邃的瞳孔中,她看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倒影,和一个她以为早已忘却的承诺。
「你曾经说过,」云渺轻声道,声音在警报声中几乎被淹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伤害我。」
秦默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有些承诺...无法兑现。」
「那为什么今晚要救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云渺向前一步,枪口几乎抵上她的胸口,「如果你是来杀我的,何必多此一举?」
秦默的眼神闪烁,似乎在天人交战。「你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云渺强忍泪水,目光坚定,「在我死前,至少告诉我真相!」
倒计时无情地跳动,警报声越来越刺耳。秦默深吸一口气,枪口微微偏移,落向云渺的肩膀。
「你的父亲...」他嘴唇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