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两柄淬毒的冰剑,深深扎入云舒尘的识海,也刺穿了她的心脏。呕出的鲜血染红了冰案与画像,也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刺目惊心。
最初的剧痛与绝望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灭顶的恐慌与一种近乎卑微的慌乱!
不!
不能这样!
宸儿他……他肯定是知道了!他知道了婚约是假的!他也许以为……她是为了清名才推开他!他误会了!他恨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云舒尘。她仿佛看到玄宸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紫眸,看到他碾碎玉符时决绝的背影,看到他彻底斩断联系时那深入骨髓的孤绝……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是她用那个愚蠢的谎言,将他推向了愤怒与误解的深渊!
她不能失去他!
不是以师叔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将他刻入灵魂的女人!她无法想象九天十界再无他音讯的日子!
必须解释!必须挽回!
哪怕……放下她万载战神的尊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云舒尘混乱的脑海中成型——去天阙!亲自去找他!当面解释清楚!告诉他,那个谎言并非为了清名,而是……而是为了保护他,也保护她自己不被那汹涌的、不该存在的情愫彻底吞噬!第一次接触到爱情,她惶然无措,而他当时的身份摆在她面前,但是现在她想告诉告诉他,她宁愿承受九天耻笑,也无法承受彻底失去他的痛苦!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她的理智。她甚至忽略了天帝是否会允许,忽略了天阙的规矩,忽略了此去可能带来的流言蜚语!
她踉跄着冲到妆镜台前。镜中映出的,是一张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未干、眼神慌乱绝望的脸。这怎么行?她不能这样狼狈地去见他!
云舒尘颤抖着手,用冰魄元力涤净了脸上和衣襟的血污。她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以万年沉香木雕琢的妆匣——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从未使用过。
她取出细腻的珍珠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敷在苍白的脸颊上,遮掩那失血的憔悴。指尖蘸取了一点点嫣红的胭脂,在唇上极其克制地晕开,增添一丝微弱的生气。她拿起梳篦,一遍遍梳理着如瀑的墨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妆匣最深处,那支静静躺着的“幽月遗星簪”。
墨玉般的簪身流淌着幽蓝星辉,簪头那弯清冷的弦月,仿佛映照着陨星海的孤寂。这是宸儿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承载着两人之间短暂而珍贵的温情时刻。
云舒尘拿起玉簪,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她对着镜子,将长发仔细绾起,用这根玉簪,稳稳地固定。镜中的女子,褪去了战神的凌厉孤绝,眉宇间带着一丝病弱的苍白,却又因那抹嫣红和发间的星辉玉簪,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而精致的柔美。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冰眸深处翻涌着期待、恐惧、卑微和孤注一掷的决心。这身装扮……他会喜欢吗?这微弱的颜色……是否能让他想起,她并非永远只是一座冰冷的冰山?
然而,当她起身,准备唤来破界梭时,一股冰冷的现实感猛然袭来。
以何名义前往?
战神云舒尘,无诏擅离镇守之地,前往天阙太子居所?
这消息一旦传出,无异于将“师徒逆伦”的猜测坐实!她尚未解释,便已将自己和他置于风口浪尖!
云舒尘的脚步僵在原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她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可悲。她连光明正大去寻他的资格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走到书案前,指尖凝聚神念,以最恭敬的姿态,向天帝玄昊发出一道奏请玉符:
“臣云舒尘谨奏天帝陛下:
臣镇守陨星海,久疏天阙。今感念陛下恩泽,挂念太子殿下伤势恢复,兼有陨星海防务细微之处,需面呈陛下详禀。
恳请陛下恩准,容臣不日赴天阙请安述职,聆听圣训。
云舒尘顿首再拜。”
奏请发出,云舒尘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她紧紧握着那支发间的“幽月遗星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镜中那精心装扮的容颜,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忐忑与等待的煎熬。
宸儿……求你……等等我……让我有机会……亲口告诉你……
天帝玄昊捏着那枚刚刚收到的、来自陨星海的玉符,感受着其中云舒尘竭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一丝急切的意念,威严的面容上布满了深沉的无奈与忧虑。
他刚经历了玄宸在偏厅那场冰冷愤怒的爆发,看着儿子碾碎玉符、发出断绝烙印后将自己彻底封闭在紫宸殿的孤绝背影。如今,师妹这封措辞谨慎、却意图昭然若揭的奏请又来了。
一个在死寂星域慌乱无措、放下身段、只求一见。
一个在繁华天阙心若寒冰、恨意翻涌、斩断联系。
这段感情……当真是要毁了他们二人吗?
天帝长叹一声,指节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他知道,阻止不了。以舒尘的性格,若非逼至绝境,绝不会发出这样一封奏请。若强行驳回,恐生变故。
他沉吟片刻,指尖凝聚神念,一道温和的帝谕传向紫宸殿深处玄宸闭关的静室:
“宸儿,陨星海云尊奏请,不日将赴天阙请安述职,兼有防务面呈。她亦……挂念你伤势恢复。你……准备一下,届时一同觐见。”
天帝的传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紫宸殿死水般的寂静。
静室内,玄宸盘坐于星辉流转的阵法中央,周身冰魄元力如同凝固的冰川,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试图用修炼来镇压那翻腾的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勿念”烙印反噬回来的、针扎般的隐痛。
天帝的传音在他识海中响起。
云舒尘……要来天阙?
请安述职?挂念伤势?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在玄宸耳中,却如同最刺耳的讽刺!
她慌了?
她怕了?
怕他的行为异常掩饰不住让人怀疑?怕他让她的“战神清名”蒙尘?所以迫不及待地赶来,是想用她那套“师叔”的说辞,再次粉饰太平,将他推回那个“弟子”的位置,继续维持她那不容玷污的假象?
一股更深的、混合着厌恶与冰冷的怒意瞬间涌上玄宸心头!他不想见她!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当面质问她,会撕下她那层高贵的伪装,让那“师徒逆伦”的耻笑提前成为现实!他怕看到她眼中可能流露的、任何一丝类似“解释”或“挽回”的情绪——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可悲!
逃避!
必须离开!
在她到来之前!
玄宸猛地睁开眼,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中只剩下冰封的决绝。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出静室,对着殿外侍立的天官,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即刻传讯天帝陛下:鬼界异动频频,血海怨气翻腾,恐危及忘川屏障,祸及人间轮回。儿臣玄宸,请旨亲赴鬼界巡视,查明异动,震慑宵小!事态紧急,请陛下恩准,儿臣……即刻出发!”
鬼界?巡视?
天官愕然。鬼界虽偶有异动,但自有镇守神将,何须太子亲临?且时间点如此巧合……
但看着太子殿下那周身弥漫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冰冷威压和不容置疑的眼神,天官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道:“是!殿下!奴婢这就去禀报天帝陛下!”
玄宸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殿内。他需要立刻准备行装,在云舒尘抵达之前,彻底消失在这九重天阙!
他走过巨大的星窗,窗外星河璀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映在星窗上的倒影——玄衣银发,眉目如冰。发间……似乎还残留着被她指尖拂过的错觉?
他猛地甩头,将那丝残存的、不合时宜的杂念彻底斩灭。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内衬衣襟——那里,似乎早已没有了那丝雪蚕丝的冰冷气息。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
数日后。
当云舒尘驾驭着破界梭,带着一路风尘和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穿过九重天阙恢弘的“南天门”时,她看到的,只有浩渺仙云和往来肃穆的天兵天将。
她强压着内心的悸动,以战神之姿,在引路仙官的恭敬引领下,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疾行。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整理了一下鬓发,确保那支“幽月遗星簪”端正地簪在发间,星辉流转。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宸儿……他会在殿中等她吗?
他看到她这身装扮……会有一丝动容吗?
她该如何开口……
然而,当她怀着满心卑微的期盼,踏入那奢华尊贵却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紫宸殿时,迎接她的,只有端坐于帝座之上、面带复杂难言神色的天帝玄昊。
殿内,没有玄宸的身影。
只有冰冷的紫金神玉柱,和窗外永恒流淌的、璀璨却毫无温度的星河。
云舒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强作镇定,对着天帝盈盈下拜:“臣云舒尘,参见天帝陛下。”
“师妹请起。”天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一路辛苦。”
云舒尘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那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和希冀:“陛下……太子殿下他……”
天帝看着她发间那支在紫宸殿光芒下格外耀眼的“幽月遗星簪”,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和此刻迅速蔓延的恐慌,心中叹息更甚。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玄宸他……感知鬼界有异动,恐危及忘川轮回。事态紧急,他已请旨……亲赴鬼界巡视。此刻……想必已在黄泉路上了。”
轰——!
如同五雷轰顶!
云舒尘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精心敷上的胭脂也掩盖不住那失血的绝望!她踉跄一步,扶住身旁冰冷的殿柱才勉强站稳。
鬼界巡视?
黄泉路上?
他……走了?
在她日夜兼程赶来的时候,他……避开了她?像避开瘟疫一样,逃去了那阴森死寂的鬼界?
一股巨大的、被彻底抛弃的冰冷感,如同鬼界的阴风,瞬间席卷了云舒尘的四肢百骸!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发间那支“幽月遗星簪”,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冰冷的触感如同嘲讽,刺得她头皮发麻。
他连见一面……都不愿意了。
他甚至……不愿与她同处一片天阙之下。
她的解释,她的挽回,她的卑微……在他眼中,恐怕只是……令人厌烦的纠缠吧?
“原……原来如此……”云舒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破碎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天帝,冰眸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是……臣……僭越了。”
“陨星海防务……待臣整理好……再呈奏章……”
她甚至忘了行礼,如同失了魂魄的精致偶人,失魂落魄地转身,踉跄着朝殿外走去。那身精心准备的、带着一丝柔美的装扮,此刻在紫宸殿恢弘的光辉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可笑又可怜。
天帝看着云舒尘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背影,看着她发间那支随着她踉跄步伐而微微晃动的“幽月遗星簪”,看着她努力挺直却依旧透出无尽凄凉的脊背……这位统御九天十界的至尊,终于忍不住,在宽大的帝袍袖中,狠狠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孽缘啊……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最亲近的两个人如此痛苦。
而在那通往鬼界、阴风怒号、彼岸花开的黄泉路上。
玄宸一身玄衣,孤身前行。足下踏着的,依旧是那双云舒尘亲手缝制的雪蚕丝靴。
他周身弥漫着比鬼界阴气更寒冷的死寂,将沿途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震慑得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他目不斜视,仿佛身后那繁华温暖的天阙,和那个可能正在其中绝望心碎的人,都已被他彻底抛入了……万劫不复的过去。
只有那呼啸的阴风,卷起他银色的发丝,偶尔拂过冰冷的侧脸,带来一丝……仿佛来自遥远陨星海的、早已消散的、雪蚕丝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