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落,屋内静得针落可闻。
片刻后,萧钰低声开口:“您上次说,您是咒门的圣女……但这些人,跟咒门无关吧?”
兰姨沉默了一瞬。
她走回案几,缓缓坐下,望着那盏香火未尽的烛灯,语气低缓:
“我确实出生咒门,少年时天赋极佳,被立为圣女。可后来咒门衰败,正道排斥,旁支自保,有的投靠五显教,有的四散逃亡。”她顿了顿,“我和另外一些术士,走了第三条路。”
“……共生派。”萧钰面上没有半分意外。
兰姨点头,目光沉静:“我们不认三派之争,只修共灵之法。鬼巫、古巫、契灵术、御妖残脉……我们什么都学,只求活着,只求不要再被清洗。”
她缓缓叹息:“如若可能,我并不想告诉你,怕你卷入其中,也担心托帕他卷入……可你终究,是卷进来了。”
“那您今日愿说,是为什么?”
兰姨沉默片刻,缓缓起身,将那枚残破的净魂锁重新盖上细布:
“因为今日开始,我们已经藏不下去了。”
“祈灵会被灭,旧庙法坛焚毁,敌烈麻都司清洗术士,太后纵容五显教节节升势……这是警告,也是开始。”
“我原想着白衍初体内藏神魂,也许将来巫族能有一席立足之地。”她抬头看向萧钰,目光郑重:“但现在,我得请你传话给他。”
“如果他顺利通过焚骨山的巫试……若他真能执掌焚骨山系,我希望他能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能调动的共生派残力不多,但只要他愿意,我便愿共力出手,与他一同,对抗太后与五显教的清洗。”
萧钰久久不语,指尖缓缓搭上香案边角,用得是肯定的语气,问出:
“……您已经打算孤注一掷了。”
兰姨微笑,眼神却无半分退意,“但那些还在山林间苟活的巫修、御妖、鬼巫孤脉……他们已经没有地方退了。”
窗外一阵风吹,灯影晃动,几近熄灭。
但兰姨的声音,低缓而坚定,仿佛那年三族烽火中未曾倒下的火种:
“他若愿出手,我便给他火。哪怕只剩灰烬,也要将夜烧个通明。”
云梦楼高处风起,弗兰的语声尚未完全散去,乌家宅院内的灯火却已悄然被夜色吞没。
翌日。上京皇城,午门外,钟鸣九响,声彻云霄。
一道红漆玉简由内监高声朗诵,自高高天阶上传出,震彻九街十坊,惊落城中尘埃:
“奉圣母皇太后懿旨,拟立《禁术法令草案》,以肃天地灵道,明正修行纲纪——”
“自今起,一切私修巫术、邪灵咒法、摄魄术、召魂术、共契术、妖灵驱使之术,皆属禁绝。”
“凡窝藏有妖神、蛮契之人,皆列为‘不祥’、灵道‘异端’,必要时可动用镇灵官直断裁决。”
“其中,以‘神裔之名’自称者,尤为祸首,为‘天灾兆主’,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一字落地,如同重锤砸入水心。满城静默了三息,而后,哗然沸腾。
坊间百姓纷纷侧耳低语,修行之士隐于人群中屏息而立,江湖浪人悄然退散。
玉简落地之声仿佛一道无形寒光,沿着御街滚过,带走春意,斩断人心。
朝堂之上,云屏高设,太后立于香案之后,面容端肃,唇抿如线。她纤指拈香不语,香炉之中,一道金色骷髅神像浮现虚影,香烟缭绕,将其神纹映得如火燃烧——
冷冽森然,似神亦非神,若诡若真。
而在远处街头,白衍初匿藏于人群之中,静静望着那宣旨玉简。风吹起他的发梢与衣角,面上却是一派波澜不惊。
他望着那“天灾兆主”四字,忽而轻笑了一声,笑意淡薄,落在眼底却锋利如刃。
“她终于动手了。”他低声道。
身旁的萧钰也望着那告示,眸光微敛,长睫在日光下投出一层浅影。
她听到百姓议论纷纷,有人惊恐,有人振臂赞叹,只是嘴角轻勾,笑意冷而不带温度:
“有人奉你为神裔,有人想把你当火种,如今倒好,又多了个‘天灾兆主’的头衔。怎么样?爽文男主,即将陷入举国通缉,有没有信心逆风翻盘啊?”
白衍初闻言偏头看她,眼中波光不动,忽而伸手接住一缕风中飘落的香灰。指尖微微一捻,灰烬在他指尖破碎,却如细雪飞散。
“‘天灾兆主’……”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似喃似笑,“好大的名头。”
他回头望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却出奇地平静:
“我的天字一号女主,我们恐怕得走一条‘天命裁道’,曲线拯救残破天道的副本路线了。”
萧钰一愣,随后笑出声来。
她看着他,眸底的讥讽散去,换作一点深藏不露的暖意。
“你啊……”她故意摇头叹气,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都这样了,还能调侃。”
“行——”她拍了拍他的手臂,眼神却清明如水,“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走吧!‘天灾兆主’,咱们先去给我妹妹挑嫁礼,看你这副模样,还能不能吓哭首饰铺的伙计。”
白衍初轻笑,回眸最后望一眼玉简高悬的午门,眼底一抹光芒若隐若现:
“如果我真是天灾……那这一场天灾,就得从今日开始,翻天。”
两人并肩离去,踏入京城昼光深处。街道如织,世事如潮,而他们的身影,宛如风前暗焰,在乱世之中,燃起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