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深沉的。
高老庄幸存者老者的地下石室里,一豆昏黄的油灯,在沉寂的空气中静静燃烧,将几个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几尊沉默的守护神。
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逃亡,仿佛耗尽了所有人最后一丝力气。
此刻的石室,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某个不合时宜的、从角落里传来的、充满了委屈的“咕咕”声。
云逍依旧处于一种“死机重启中”的状态。
他的身体像一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轻飘飘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神魂虽然已经回归,但就像一个刚刚跑完三万公里马拉松的运动员,累得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只能任由意识在黑暗与疲惫的夹缝中沉浮。
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但眼皮沉重得如同两座山,怎么也抬不起来。
钟琉璃依旧死死地守在他的身边,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却充满了“谁敢再碰我师弟我就跟谁拼命”的坚定。
她紧紧地握着云逍那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那具冰冷得不像话的身体。
佛子辩机盘膝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石凳上,闭目调息。
她消耗也极大,那张总是宝相庄严的俏脸上,此刻也难掩一丝苍白。但她那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却显示出她的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她的神识,始终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地笼罩在云逍的身上,仔细地感知着他体内那两股正在缓缓平息的、恐怖力量的细微变化。
凌风则毫无形象地躺在另一张石床上哼哼唧唧。
他被古苏的魔光余波扫中,虽然有法宝护体,没伤到根本,但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刻正一边往嘴里塞着丹心前辈特制的、据说一颗就能卖出天价的“速效回春丹”,一边极其小声地、充满了怨念地抱怨着:
“我……我可是为了救你们才受的伤……你们就不能……先关心一下我这个最大的功臣吗?我的腰……感觉快断了……”
冷月靠在最阴暗的墙角,用一块干净的丝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那对从不离身的淬毒匕首。
她一言不发,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她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时不时会扫过石室内的每一个人,仿佛在清点着自己仅有的、不多的“同伴”,确认他们是否都还“完整”。
听到凌风的诉苦,冷月眸子里闪过一丝关心。
幸存者老者则默默地为油灯添上灯油,看着这群劫后余生、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年轻人,那双承载了八千年风霜的浑浊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慰和……一丝不易察察的羡慕。
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疲惫寂静之中。
“咕……咕噜噜……”
钟琉璃的肚子,再次发出了响亮的、充满了“委屈”和“渴望”的抗议声。
她那张总是天真烂漫的俏脸,瞬间就红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在“入定”的辩机,又看了看那个还在“哼哼唧唧”的凌风,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云逍身上。
她凑到云逍耳边,用一种充满了“担忧”和“不确定”的语气,极其小声地、带着一丝哭腔地问道:
“姐姐……师弟他……是不是饿晕过去了呀?”
“我们要不要……先去给他弄点吃的?”
这个极其“朴实无华”的提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石室中央那口空空如也的、甚至还能看到锅底积灰的石锅。
……
半个时辰后,一场围绕着“给英雄模范云逍同志做什么样的病号餐才能体现出组织的关怀”为核心议题的“学术研讨会”,就在这间简陋的地下石室里,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不行不行!”钟琉璃第一个发表了她的“专业”意见,她掰着自己那白嫩的小手指,一脸认真地规划着云逍的“康复菜单”。
“师弟他流了好多血,还被那个坏蛋吸了那么多精气,一定很虚弱!我们应该给他做点好的,好好地补一补!”
“比如……烤一只香喷喷的灵兽全羊!要那种外皮烤得焦黄酥脆,一咬就‘咔嚓’作响,里面的肉却鲜嫩多汁,撒上孜然和辣椒粉,香得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的那种!”
“再炖一锅十全大补的蛟龙筋汤!把那龙筋炖得又软又糯,入口即化,汤要熬成奶白色,喝上一口,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舒坦了!”
“还有我最爱吃的桂花糯米藕!甜甜的,糯糯的,能让他心情变好!心情好了,伤才能好得快!”
她一边说,一边还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我真的不是自己想吃,我全都是为了师弟好”的“真诚”光芒。
躺在旁边的凌风,听得是口水直流,感觉自己那受伤的腰子都奇迹般地不那么疼了。
他捂着自己那同样在“咕咕”作响的肚子,有气无力地举手附和:“对……对!我同意琉璃妹妹的提议!我也需要补一补……尤其是那个蛟龙筋汤……我觉得可以多放点枸杞和当归……”
然而,他的“美好幻想”,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无情地打破了。
“不可。”
一直闭目调息的佛子辩机,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极其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用一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养生”的专业语气,极其冷静地驳斥道:
“云施主如今五脏六腑皆已枯竭,经脉脆弱如同蛛丝,神魂更是动荡不休,正处于‘虚不受补’的状态。”
“此时若强行进食油腻荤腥之物,非但无益,反而会加重他脏腑的负担,气血逆行,与服毒无异。”
她指着云逍那干瘪得如同“木乃伊”般的身体,极其“专业”地给出了自己的“治疗方案”:
“他现在……只能进流食。”
“最好是……用最普通的凡俗米粮,文火慢熬,熬出一碗清淡的、不见米粒的白粥。再配上几滴从清晨菩提叶上凝结的无根之水调和,方能温养其生机,固本培元。”
琉璃一听只能吃白粥,那张总是充满了阳光的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委屈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白粥?那有什么味道呀?师弟会不高兴的!”她据理力争,“至少……至少也要在里面加一大勺糖吧!甜甜的,才有力气恢复呀!”
辩机黛眉微蹙,再次摇头:“糖乃‘三毒’之一,易生痰火,阻碍气血运行,不利于伤势恢复。当佐以青盐少许,调和阴阳,方合‘五行调和’之道。”
于是,一场比刚才“如何打人”更加深刻、更加触及灵魂、也更加“危险”的“学术争论”,就在云逍的“病床”前,再次展开。
“甜的!必须是甜的!师弟他最喜欢吃甜食了!”
“咸的!唯有咸味,方能引动肾水,滋养先天之本!”
“你这是歪理!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心情好了,才能百病消散!”
“你这才是谬论!沉湎于口腹之欲,只会让你心生杂念,道心不稳!”
“咸的才肤浅呢!一点创意都没有!就只会放酱油和葱花!”
“甜的才幼稚!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吃!”
“你才是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
“阿弥陀佛,贫僧无父无母,乃是佛主座下弟子。”
“……”
凌风在一旁听得是头都大了,他一会儿觉得琉璃说得有道理(主要是他也想吃甜的),一会儿又觉得辩机分析得更“专业”,立场极其不坚定,左右摇摆,最终选择……闭嘴装死。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刻,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影,却突然动了。
一直靠在墙角阴影里的冷月,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没有参与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只是极其平静地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昏迷的云逍。
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上了通往地面的台阶。
当她再次回来时,手中竟然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极其简陋的粗瓷大碗。
碗里,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
几根细细的、手工擀制的面条,整齐地卧在清澈见底的汤里。上面撒着几粒被切得细细的、翠绿欲滴的葱花。最中间,还卧着一个煎得两面金黄、边缘还带着一丝丝焦脆的荷包蛋。
仅此而已。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灵气逼人。
但这碗极其普通的面,却散发着一股……极其温暖、极其纯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香味道。
那香味,瞬间就压过了琉璃口中的“烤全羊”,也盖过了辩机口中的“白粥”,如同一个最温柔的“话题终结者”,让整个石室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面香吸引,停止了争吵。
冷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云逍的床边,极其自然地坐下。
极其小心地,将云逍那轻飘飘的上半身扶了起来,让他那颗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脑袋,轻轻地靠在了自己那虽然冰冷但却异常稳固的肩膀上。
然后,她用那只总是握着淬毒匕首、杀人不见血的手,极其笨拙地、却又异常温柔地,拿起了汤匙。
她舀起一勺温热的面汤,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吹了吹,似乎在试探着温度。
确定不烫了之后,才极其小心地,送到了云逍那干裂的嘴边。
云逍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温暖,以及那股子朴实无华却又异常诱人的香味。
他那紧闭的双眼虽然没有睁开,但嘴唇却极其艰难地、极其配合地,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一勺温热的面汤,缓缓地滑入了他的喉咙。
化作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他身体里大半的寒意与痛楚。
云逍那一直因为剧痛而紧绷的眉头,在这一刻,极其微弱地……舒展开来。
琉璃和辩机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静谧”与“温馨”的画面,都愣住了。
她们一个规划了“国宴级”的康复大餐,一个设计了“养生专家级”的调理方案。
两人为了“道统”争论了半天,结果……却被一碗最简单、最普通的阳春面,给彻底“秒杀”了。
凌风则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好像个小三。
不对劲吧,他妈的,月儿是我的女神啊,云逍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云逍还真没有什么想法,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不是,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还是懂的。
这一路走来他感觉冷月貌似对凌大少没那么排斥了,说不定自己这碗粥还是凌少的面子呢。
……
在喝下那口救命的面汤,身体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机之后,云逍的神念也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余力,去“探望”一下自己那位刚刚经历过“思想品德再教育”的“老赖租客”。
他发现,自己的丹田气海,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修罗战场”。
八戒那庞大的魔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盘膝而坐、宝相庄严、但脸上却依旧带着深深悔恨与痛苦的英俊和尚。
他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收敛,只剩下最纯粹的佛门神力,以及一丝丝无法掩盖的上古妖神气息。
云逍的神念出现后,八戒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云逍,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也有一丝丝的……尴尬?
云逍看着他这副“做错事的小学生”模样,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识海里极其“大度”地吐槽了一句:
“行了行了,别搁这儿装深沉了。房租的事儿以后再跟你算!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以后能不能别在我肚子里搞拆迁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八戒闻言,那张英俊的脸上,极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