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马德全蜷缩在角落,身上的囚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自从被关进这间牢房,他就没合过眼。
每一次牢门开启的声音,都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马主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马德全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
那人穿着普通的狱卒服饰,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你、你是谁?\"马德全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地上。
\"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的家人,他会照顾。\"
马德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要么自我了断,要么全家遭殃。
黑影无声地退后,消失在牢房的阴影中。
马德全颤抖着伸出手,抓住那个瓷瓶。
泪水模糊了马德全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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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晨光刚刚穿透云层,通政司的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各色官服的官员们手持奏章,脸上或愤慨或忧虑,却都掩不住眼底的那丝兴奋。
\"听说了吗?靖海伯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
\"嘘——小声些,没看见锦衣卫的人就在那边吗?\"
两个绿袍小官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站在角落的几名锦衣卫。
那些汉子面无表情,手按绣春刀,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入通政司的官员。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站在通政司二楼的窗前,俯视着楼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官员。
仅仅一夜之间,他就能调动如此多的言官上奏,这份能量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小阁老,这是今日第三十七份弹劾靖海伯的奏章了。\"通政司右参议恭敬地递上一本奏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严世蕃随手接过,看都不看就扔在一旁已经堆成小山的奏章堆上。
\"不够,远远不够!\"严世蕃咬着牙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我要让通政司的案头堆满弹劾陈恪的奏章,让皇上每天一睁眼就看到这些。\"
右参议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可是小阁老,马德全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刚刚传出,现在就...\"
\"正是时候!\"严世蕃猛地转身,独眼中精光暴射,\"陈恪滥用锦衣卫,屈打成招,逼死朝廷命官,哪一条不是大罪?\"他一把揪住右参议的衣领,\"你是在质疑本官?\"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右参议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严世蕃冷哼一声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衣袖。他望向窗外的紫禁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恪啊陈恪,你以为抓了个马德全就能动我严家的根基?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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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伯府的书房内,陈恪手中的茶盏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纹,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马德全死了?\"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赵诚单膝跪地,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青砖上。\"属下失职!昨夜明明安排了四班人手轮流看守,可今早换班时发现...发现马德全已经气绝多时。\"
陈恪缓缓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院中那棵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马德全的死太过蹊跷,能在锦衣卫的重重看守下杀人灭口,这背后的能量...
\"查。\"陈恪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查昨夜所有进出诏狱的人,查马德全死前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查他最近三个月的所有往来。\"
赵诚刚要应声,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常远山大步走入,一身飞鱼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不必查了。\"常远山的声音低沉,\"通政司已经塞满了弹劾你的奏章,罪名从滥用锦衣卫到逼死朝廷命官,应有尽有。\"
知乎收藏夹《明代弹劾心理学》自动翻开:【当弹劾避开案件实质时,通常意味着对手心虚】。
陈恪心头微动,却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示意赵诚退下,亲自为岳父斟了一杯茶。\"岳父大人请坐,慢慢说。\"
常远山没有接茶,而是盯着女婿的眼睛:\"恪儿,你这次捅了马蜂窝。严党反应如此剧烈,范家与他们的关系恐怕不简单。\"
陈恪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正好,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要证实...\"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卷着几片梧桐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陈恪望向窗外,目光悠远。
这场由太仓银库引发的风波,已经演变成他与严党的正面冲突,而这一切,似乎都源于他对范家那种莫名的警惕——那种只有穿越者才懂的,对\"汉奸\"的本能憎恶。
\"穿越者守则第三百零六条:\"他在心中默念,\"当巧合过多时,请记住——那往往是命运给你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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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的暖阁内,鎏金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裕王朱载坖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和田玉坠,目光却不时瞟向窗外。
这位未来的隆庆帝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嘉靖相似的阴郁,却少了那份修道者的出尘之气。
\"殿下似乎心不在焉?\"张居正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清冷如玉磬。
裕王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叔大,你说陈师这次...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张居正转出屏风,他缓步走到裕王身旁的绣墩坐下,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演绎某种古老的礼仪。
\"殿下是指太仓银库案?\"张居正提起青瓷茶壶,为裕王续上一杯碧螺春,\"臣倒觉得,靖海伯行事向来有度。\"
裕王皱眉:\"可今早通政司收到的弹章...\"
\"四十七本。\"张居正准确报出数字,嘴角微扬,\"到午时应该能破六十。\"
裕王的手指把玩着玉坠:\"陈师为何要如此行事?这动静是否闹得大了些?\"
张居正突然笑了。
\"殿下,您可不要被咱们的靖海伯那憨厚的表象骗了。\"张居正放下茶盏,瓷底与紫檀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您知道为什么这位靖海伯如此难缠,以至于就连严阁老,都拿他没办法?\"
裕王摇头,玉坠在指间转了个圈:\"请叔大教我。\"
\"就因为咱们的靖海伯,不管什么事情上,都占着个理字。\"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苏州练兵,他占着抗倭大义;漕粮改银,他占着利民大义;如今查太仓银库,他占着肃贪大义。严党纵有千般手段,总不能公开反对这些吧?\"
张居正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就拿这次事情来说吧,别说他没有私心,就算有,表面上也是一直公事公办。照我看,这次严阁老,还是奈何不了他。\"
他突然想起父皇评价陈恪时说过的话——\"此子如利剑,朕所指处,必锋芒所向。\"
裕王惊讶地坐直身子:\"陈师如今竟能和严阁老平分秋色?\"他心下暗自盘算,要更卖力地去拉拢陈恪。
张居正摇头,起身在暖阁内踱步。
\"殿下误会了。\"张居正停在窗前,背对着裕王,\"全在攻讦陈恪'擅权跋扈',却无一人敢说他查案有误。为何?因为马德全的供词就摆在通政司!\"
张居正突然转身,眼中精光闪烁。
\"严阁老妄图以势压人,其力道首先就弱了一分。\"他的语速突然加快,“而如果此时有人相助于这位伯爷,即便势力不及,好风凭借力,也必然可以和严阁老掰掰腕子!\"
裕王眼前一亮:\"你是说,孤要上奏力保陈师?\"
\"不,殿下。\"张居正走回绣墩坐下,\"殿下不宜直接出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裕王,\"臣明日会上奏,言太仓案关乎国本,当彻查到底。满朝皆知臣是裕王府讲官,殿下心意自明。\"
裕王思绪飞快闪过,突然问道:\"叔大,若陈师真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们该如何自处?\"
张居正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西苑方向:\"那就要看...圣意如何了。\"
裕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却飘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洒在庭院中的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突然觉得,这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竟比这秋日的天气还要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