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的范府如热锅上的蚂蚁,西城的严府却依旧笙歌阵阵。
严世蕃大步穿过三重院落,独眼中燃烧着怒火。一个抱着青花瓷瓶的小厮躲闪不及,被他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价值千两的嘉靖官窑瓷器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小厮的脸颊。
\"滚开!\"严世蕃看都不看满地狼藉,蟒袍下摆扫过碎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书房内,鄢懋卿送来的扬州戏班正在演奏《牡丹亭》。
严嵩半躺在黄花梨摇椅上,枯瘦的手指随着曲调轻轻叩击扶手。
老首辅双眼微阖,仿佛沉醉在悠扬的琴声中。
\"父亲!陈恪这条狼崽子疯了,胡乱撕咬!\"严世蕃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琴弦\"铮\"地崩断,歌伎的嗓音戛然而止。
戏班众人僵在原地,瑟缩着望向突然闯入的煞星。
严嵩缓缓抬手挥了挥,戏班子如蒙大赦,抱着乐器鱼贯而出。
一个胆小的琴师在路过严世蕃时腿一软,险些撞上门框。
\"世蕃啊。\"严嵩的声音像浸了油的丝绸,沙哑却柔滑,\"急躁的性子要收一收。\"老首辅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摇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天塌不下来。\"
严世蕃抓起案几上半盏残茶一饮而尽,也不管是谁喝剩的,茶汤早已凉透,苦涩的滋味让他更加烦躁。
\"太仓银库的马德全栽了,现在扯到隆昌盛的范永魁!陈恪那狼崽子声称要一查到底!\"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卷着片枯叶飘进书房,正落在严嵩膝头。
老首辅拈起枯叶,对着阳光眯眼看了看叶脉。\"太仓银库事有多大?\"
\"马德全那胆子,能有多大事?\"严世蕃的独眼在阴影中闪烁着凶光,\"不过挪些银子放贷罢了。整个大明哪个仓库不是这么干的?前年通州粮仓的亏空比这大一倍,最后不也不了了之。\"
严嵩将枯叶揉碎在掌心,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这就怪了。\"老首辅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浑浊的眼中精光乍现,\"世蕃,你最近可与他有过节?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
\"砰!\"
严世蕃的拳头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跳了起来。
他脸上横肉抖动,独眼瞪得溜圆:\"爹!儿子我够给他面子了!上次在工部,他当着我的面扇我属下的耳光,我都忍了!如今他蹬鼻子上脸——\"他突然压低声音,\"况且,他不可能知道咱们和范家的关系有多深。\"
\"慎言!\"严嵩突然睁眼,目光如电扫过书房四角。
老人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百年银杏。
秋风拂过,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严嵩怎么也想不通——陈恪此举对他有何好处?
得罪严家,树敌晋商,除了招致言官弹劾,还能得到什么?这个年轻人这次,竟全然不循官场常理。
老首辅的目光穿过烟雾,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的靖海伯——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刀。
这个陈恪,行事总是出人意料。
苏州练兵、漕粮改银、献俘大典,每一步都走得险而又险,却总能得到圣眷。
\"不为利,必为名。\"严嵩喃喃自语,\"可这陈恪,似乎两者都不在乎...\"
\"爹!\"严世蕃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思绪,\"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若连范家都保不住,朝中谁还敢依附我们严党?\"
严嵩的摇椅突然停住。他缓缓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指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个动作他做了几十年,每当要做出重大决定时,都会不自觉地重复。
\"你说得对。\"严嵩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有力,\"去告诉罗龙文,联系人手弹劾陈恪。就说他仗着锦衣卫肆无忌惮,跋扈擅权。\"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记住,世蕃,不准提此次太仓查银之事。我们只弹劾他跋扈擅权即可。\"
严世蕃的独眼一亮,脸上的横肉舒展开来。
他猛地站起身,官袍带起一阵风:\"儿子这就去办!定要让那陈恪知道,这大明朝不是他一个靖海伯说了算!\"
他转身要走,却被严嵩叫住。
\"等等。\"严嵩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让那个马德全,不能再说话了。\"
严世蕃浑身一震,随即会意地点头,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大步离去,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书房重归寂静。
严嵩缓缓躺回摇椅,目光落在墙角那盆半枯的兰草上。
\"陈子恒...\"严嵩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到底想要什么?\"
而在严府的另一端,严世蕃已经召集了心腹,正在密室里低声布置。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群魔乱舞。
\"罗大人,这次务必一击必中。\"严世蕃的独眼在烛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弹劾奏章要写得漂亮,罪名要定得巧妙。\"
罗龙文捋着山羊胡,眼中精光闪烁:\"小阁老放心,下官这就去联络都察院的同僚。那陈恪再得圣宠,也架不住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严世蕃满意地点头,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一事。太仓那个马德全,需要处理干净。\"
一个黑影从角落走出,抱拳领命。
烛光映出他半边脸庞——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严家埋在锦衣卫中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