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不愿意,由温氏说了算,哪怕真有夫妻之实,又算得了什么?】
【阿姐去寻温氏时,只管问个清楚,若她不愿,回来告诉我,我自然有办法打发池厚。】
......
刚刚的言语仍盘旋在余幼嘉耳旁,余幼嘉借着袖子的遮掩,又偷偷打了个哈欠,这才又继续问道:
“你三叔公的二舅母的爹,竟也是军户?”
“真厉害,那其他人呢?可还有其他人?”
池厚自升堂为止,到如今,已经是连带八辈祖宗都被细细盘问过一遍。
回到如今,池厚已经是再难按耐下心中那份委屈,出声道:
“余县令,我家中确实没有其他人了......”
“不需再多问这些事拖延时间,我只求见一面温氏,等温氏亲口告诉我,她不喜欢我,我立马就走。”
余幼嘉闻言稍稍驱散夏日晌午的困乏,终于开门见山问道:
“你非要在县衙击鼓,见一面温氏,你是觉得我会因世俗礼法而偏袒于你?”
“还是,你觉得温氏一到,你届时当着众人的面卖弄些私事,温氏便只能嫁给你为妇?”
此言锐利。
可对于池厚来说,两者都不是。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
“都不是。”
“于我而言,只要县令大人不再从中作梗,我心中便已经十分舒坦。”
余幼嘉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县衙外的吵嚷声仍在窸窸窣窣的响,池厚捏紧拳头,道:
“温氏是今早出门后回来,才赶我出门的,那时我忙着出门巡逻,没能仔细深究缘由。”
“可我刚刚自城外巡逻回来,又在城中转了半圈,自然知道了始末——”
池厚想起今日在县衙外听到的那些言语,又想起温氏,只觉自己胸膛中跳的厉害,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余县令于今早派人在城内四处宣扬,说让女子们慢慢择婿,又说她们不择婿也能帮她们养孩子,养老。”
“如今朝廷已有分崩离析之象,今日有家,不代表明日有家,今日有子,不代表明日有子。您在崇安说的话分量颇高,既有此允诺,势必会有很多妇人听信您的言语,只求己身安康,不愿意再婚配嫁人......”
余幼嘉面容平淡,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听着。
池厚心中难受,言语便分外多:
“我等随张将军进城,本也想过往后扎根崇安,余县令您又何必多加阻拦,不让女子们自行婚配呢?”
“温氏分明已有决断,不过是出门去趟炊房的功夫,她便改了主意,不是您的命令,还能是——”
“不是。”
一道温柔的嗓音打断池厚的言语。
池厚一愣,连余幼嘉都稍稍坐直身体,看向自县衙门外快步走进来的两人。
为首一人自然是二娘,另一人......竟是本该在商行干活的温氏。
余幼嘉眉眼一跳,下意识给二娘使了个眼色,‘我没让阿姐把人带来’。
这种事要想平息,便不能有‘对峙’。
原先她也只说让二娘问清楚意思,再替温氏出面将人打发......
可二娘怎么去一趟,反倒把人带过来了?!
二娘面露无奈,余幼嘉心中隐约有了些许预感,她轻轻摩挲手下的惊堂木,正要捻起,便听温氏抬高些许音量,当着门外那些看戏的人群,高声道:
“这人胡说八道,大家伙儿不要相信他。”
池厚满头雾水,完全不知温氏为何有此一言。
炎炎夏日,温氏走的又急,额上一片细汗,甚至连鬓角碎发都濡湿成一缕一缕。
可她神色却又很清明,没什么疲惫,她走到站立堂前的池厚身边,径直朝自家县令跪下,这才道:
“县令大人,我来的晚了些,前面有些没听全,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不知能否由我来讲一遍我知道的事?”
余幼嘉稍作沉吟,应了一声。
温氏松了一口气,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开口道:
“我昨日看他模样不错,身量也好,说话妥当,做事更麻利,比我前一个喝醉了酒便死命打我的丈夫要好的多,便也有些心许他。”
“我将他带回家,给他缝衣做饭,虽然有些简陋,但也确实是成了夫妻.......”
县衙外原本压抑着的稀碎声响,这一瞬,突然大了些许。
余幼嘉抬手,猛击惊堂木:
“此为县衙,若要喧哗,回家去吵嚷!”
明堂内外一下肃静,余幼嘉收回目光,心中狠狠啧了一声,懊恼刚刚没有直接断案,又思索此时此刻该如何收场。
池厚亦没想到自己瞒下的事被温氏如此轻易的说了出来,初时以为温氏肯承认她,略有欣喜,可这份欣喜一闪而过,很快变成患得患失的恐惧。
因为,他听见了,温氏后面的言语。
温氏说:
“我昨日喜欢他,今早未出门前也喜欢他,虽时间还短,但我不傻,知道他待我不错,不像从前我公婆丈夫那样把我当猪狗。”
“他若是我的丈夫,我日子会好过很多,往后说不准我们还能有个孩子,等孩子长大,我们老去,我也愿意同他葬在一起......”
她的声音细细,可这回,连高堂之上的余幼嘉都听清楚了她的言语。
温氏说:
“可我如今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怪县令大人提醒姊妹们谨慎,又说是因为县令大人,我才不愿意同他在一起.......不对,都不对。”
“我赶他走之时,还未听闻县令大人的指示,我只是因为今早去炊房的时候,碰到了昨日刚进城的那群士兵......”
从茫然到明悟只有一瞬。
反应过来的池厚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
温氏却没有看他,只是回想片刻,轻声说道:
“那些人聚在一处,说麻脸昨日便能轻而易举睡到我,来日他们也能轻而易举睡遍崇安的所有妇人。”
这回,不用惊堂木,县衙内外便一如死一般的寂静。
温氏抬眼,总是温和的唇角仍然染笑,眉眼也仍然弯弯,只是眼中,却多了些许悲凉:
“我浪荡,我不守妇道,我能陪初认识一天的男人睡觉.......这些,我都认。”
“我原先只以为我碰到他,我再也不用烦心家中那些坏掉的东西没男人修理,我以为这辈子能终于有个人护着我.......”
“可是我后来想了想,我开了这个头,城中的姊妹们不知道要受多少非议,可若只是我一人不知廉耻,那便只是我一人的过错......”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温氏摇了摇头,笑道:
“所以,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