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定的,甭管参把头换成谁,都必须要听严大人的才行。”
“哎呀,我也只是个替皇上跑腿办事的,听我的做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替皇上办事儿的!
“再说,您每年任劳任怨地从京城大老远来我们这偏远地方,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的,还不都是为了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么!
“我们没能耐替您吃这些苦,只有办好自己的差事,力求不给您添麻烦,就是我们的造化了。”
秦家人此时都在西屋里,听着外头说话,秦仕谦忍不住低声道:“真没看出来,金叔还挺会拍马屁的!”
秦恺峰瞥了儿子一眼,但是心里也很以为然。
老金头这几句话说得还真挺像回事,把严玚给捧得哈哈大笑。
这要是换做他,还真说不出来。
更不要说严玚这小子,在宫里就是个小太监。
领了个芝麻大的差事出宫之后,竟然就能被人称作钦差大人,大肆摆谱收礼了。
以前若是这样的人被秦恺峰碰见,肯定要给他好看的。
可如今他早就不是朝廷的大将军了。
想管也无能为力。
但是看着严玚这样的人,就知道朝廷都已经到什么地步了。
这不由得让秦恺峰有些晃神。
他自从十几岁参军起便一直为大齐效力。
即便受奸人陷害,全家流放,甚至身处深山崖底之时候,秦恺峰都未曾放弃过平反回京的念头。
可此时,这个念头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这也昏庸的君王和烂透了的朝廷,真的还值得自己拼死效忠么?
还不等秦恺峰得到结论,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有人晕倒了!”
其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爷爷,你醒醒,你怎么了……”
秦恺峰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朝院子里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真是熟人。
双目紧闭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正是秦恺峰的至交好友沈良翰。
伏在他身上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哭喊的小孩,则是沈良翰的孙子沈君珩。
看到沈良翰惨白的脸色,秦恺峰顿时急了。
也顾不得自己之前还不想在朝廷来人面前露面的事儿了,叫上章氏便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严玚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金头赶紧出去了解了一下,回来之后道:“有个流放犯晕倒了,村里的大夫过去看了看,此时已经醒过来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这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但您现在还没把这些流放犯正式交给村里呢,影响了严大人的声誉就不好了。
“像您这么优秀的人,肯定有不少人嫉妒。
“所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再说了,这种事儿它也不吉利。
“能不沾染还是少沾染为好。
“严大人,您说是不是?”
严玚被老金头一顿猛拍,拍得格外舒坦。
他连连点头,夸赞道:“不错,难怪你们村里都推选你做新一任的参把头,你果然比胡家人做事周到。
“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多谢严大人!”老金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也算是对他身份的一种认可,不枉费他费尽心思地拍了半天马屁。
有了前面那番话的铺垫,严玚直接吩咐手下跟松江村交接,将沈良翰祖孙二人留在村里。
免得就像老金头说的那样,带着继续赶路的话,万一死在路上还不够晦气的。
秦恺峰立刻趁着严玚被老金头请进东屋休息的时候,把沈良翰背进西屋暂时安顿下来。
沈良翰躺在炕上的时候,还面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秦恺峰此时才敢向章氏询问:“老沈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饿的。”章氏道,“我再去给沈伯伯冲一碗糖水。”
秦仕谦此时也抱着沈君珩从外面进来,轻声跟他说:“听见没有,爷爷没事,咱也不哭了好不好?”
因为秦恺峰和沈良翰是挚友,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两家时常走动。
所以沈君珩跟秦家人都很熟悉,并不认生。
听了秦仕谦的话,沈君珩打了个哭嗝,慢慢止住了眼泪,但眼神儿还是死死黏在爷爷身上挪不开。
眼看着章氏端来糖水,秦恺峰给沈良翰连灌下肚两碗。
不多时,沈良翰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人也有了说话的力气。
“老秦,当初你家出事的时候,我还承诺会尽力帮你翻案,希望你家能尽快回到京城。
“真是没想到,这还不到半年,我自己也沦落到这般境地……”
“老沈,家里其他人呢?怎么就你和君珩?”
一听这话,沈良翰两行老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
“没了,都没了……
“就只剩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了!”
没了?
沈家虽然不如秦家人多,但上上下下也有七八口。
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只剩下一老一小了?
一瞬间,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话,却也只能继续憋着,不敢多问半句。
半晌后,屋里才响起沈君珩压抑的抽泣声。
秦氏红着眼圈,看向被秦仕谦抱在怀里的沈君珩,小声道:“好孩子,不怕的,到了这边就好了。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婶子照顾你,好不好?”
“三婶婶。”沈君珩小声唤道。
秦仕谦直接把他放到炕上道:“以后你就跟小妹妹一起,我就不信了,咱家这么多大人,还能养不活你们两个小孩儿了?”
秦恺峰也对沈良翰道:“是啊,老沈,你听孩子们都这么说。
“你一个老光棍儿,哪里会带孩子。
“以后咱们凑一起过日子,但凡有我家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少你们祖孙一口的。”
秦恺峰说完,见沈良翰还想再说什么,直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老沈,你不清楚这里的情况。
“再过一个月就要下雪了,大雪封山至少要半年。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还带着一个孩子,如何过冬?
“你自己不想活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带着孩子一起送死么?”
秦恺峰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没有让沈君珩听见。
但声音最轻的这句话,分量却最重。
直接把沈良翰击得溃不成军,只能抬手盖住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
沈君珩不知道大人这边发生了什么,他此时正趴在炕上,跟参参大眼瞪小眼。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轻戳参参的小脸蛋儿。
婴儿脸蛋儿柔软嫩滑的手感,让他眼底难得地闪过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参参也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哥哥。
虽然破衣烂衫,脸上还挂着被树枝划出的伤口,也有些脏兮兮的。
但这一切都掩不住沈君珩骨子里的气质。
即便把他跟村里小孩混在一起,他也一定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外人必然会第一时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当然,参参此时还不明白长相气质出类拔萃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觉得这个小哥哥身上有一股平和的气息,让她十分喜欢。
于是她也伸出手,学着沈君珩的样子,在他脸上戳出一个小酒窝。
就在西屋气氛越来越温馨的时候,严玚正在东屋等着用饭。
身为钦差,严玚已经连着好几年来长白山了。
胡家还算识趣,给了他不少好处。
但说实话,严玚还是很嫌弃松江村的。
无论是吃的还是住处,全都是破破烂烂的,让人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若非不在这里吃饭,就要饿着肚子赶路,天黑之后才能吃到晚饭的话,他甚至想要立刻离开。
他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今年换了参把头,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一点儿惊喜吧。
钦差一行人,每年都要在松江村用午饭。
所以老金头得知钦差已经到镇上之后,便提前开始准备食材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村里各家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贡献出来。
不过老金头没有胡家那么黑,他叫人把各家拿出来的食材一一登记下来,说好事后会给一些银钱补贴。
一听这话,各家都不再藏私,倒真凑了不少好东西出来。
当然,这些好东西,都是为严玚自己准备的。
他手下那些人,就只能坐在外面吃乡下大锅饭了。
村里选出来几个厨艺最好的妇人,在周氏的指导下,给严玚做了一桌子菜。
看着端上桌的天麻炖乳鸽,羊肚蘑蒸蛋,猴头菇烧鸡块,五香鹿肝,飞龙汤……
以京城高端酒楼做菜的思路做出来的长白山特产,光看着都觉得又贵又精致。
看得严玚眼前一亮,这可比之前胡家弄出来那一盆盆的大炖菜强百倍。
挨个儿尝了之后,发现味道更是没话说。
严玚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口酒,抬手就冲站在炕边的老金头竖了竖大拇指。
“你们村里不错,让你做参把头,很有眼光,比之前那个胡家强多了!”
严玚对老金头的称赞已经越来越直白了,可见是真的太满意了。
老金头站在一旁,看着严玚吃饭心里也很高兴。
按照以往的惯例,吃完饭就要走了。
只要平平安安离开松江村的地界儿,今年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
没想到午饭准备得太丰盛美味了,严玚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饭还没吃完就有点晕乎乎的了,吃饱之后自己往炕上一躺,竟就这么睡着了。
老金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就不该准备酒,要不提前兑点儿水也行啊!
真没想到严玚的酒量这么差,几杯下肚就醉了。
好在严玚并没有睡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就醒过来了,招呼众人准备出发。
因为对老金头的招待十分满意,所以严玚很爽快地叫人给松江村结算了今年的银钱,还特意从流放犯中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丁留下。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好好配合参把头上山挖参,为皇上和朝廷效力,知道么!”
几个人一听说要被留在这个又偏僻又穷的地方,心里别提多抗拒了。
但是表面却还不得不做出恭敬听从的样子。
“严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做事。”
“多谢严大人教诲,我们一定牢牢于心。”
严玚也不管他们这话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听着高兴就得了。
毕竟这些人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却不得不对自己这个小太监强颜欢笑,卑躬屈膝……
一想到这些,就让他觉得心情更加舒畅。
只可惜,这份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太久。
一行人还没走到村口,离老远就看见前面路上横着一口棺材,旁边还跪着好几个人。
老金头一眼就认出来,这几个人就是从村里消失了好几天的陈家人。
陈家老爷子,陈家老太太,陈母,陈家娘子和一双儿女,此时齐齐跪成一排,拦住了严玚的去路。
严玚一勒缰绳停在了村口,皱眉问:“老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金头赶紧道:“回严大人,这户人家的儿子,以前是跟着胡家做事的。
“胡家出事之后,他们就不见了。
“草民还以为他们知道在村里待不下去,所以识趣地离开了呢!
“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大胆,敢来拦您的路。”
老金头被气得不轻,立刻叫人赶紧把陈家人和棺材弄走。
谁知竟被严玚一摆手制止了。
“别急,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老金头急得在心里直骂人。
一边生气严玚都拿了好处,还不肯轻易放过自己。
一边则生气陈家,自己放过他们一家老小,只找了陈小六本人寻仇,他们居然还敢来坏自己的事儿。
陈母一见严玚停下不走了,立刻膝行几步上前,连连磕头道:“钦差大老爷,民妇有冤要诉!
“民妇二十丧夫,寡居多年,守着公婆和儿子,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儿子就是民妇这辈子唯一的指望,没想到却被人害死。
“民妇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势单力薄,生怕被歹人迫害,只好先躲起来再徐徐图之。
“今日听说钦差大人在此,特来鸣冤,还望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