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氛仿佛在此刻凝固,王炮头盯着陈青山,眼中的疑惑逐渐被思索取代。
“那你打算咋办?”
“不知道。”
“不知道!?”王炮头拍得炕沿直晃。
“合着回来跟我这儿放空炮?”
“我又不是神仙。”
陈青山从裤兜里摸出卷纸烟,把烟卷塞嘴里,借火盆火星点燃,青烟从鼻孔里冒出来。
“就是神仙,也得等老百姓把香火旺起来才显灵,更何况我又不是神仙。”
“我就问您,赵德贵为啥能稳坐十年?还不是靠那套‘上面政策’糊弄人?可他糊弄得了咱,糊弄得了饿肚子的乡亲们吗?”
王炮头的糙手搓了搓脸:“那你刚说的‘利用’?”
“咱不跟他硬碰硬。”
陈青山说着,余光瞥到铁蛋不知何时已经凑在旁边听,神色认真,一言不发。
“赵德贵拿政策当护身符,咱就给乡亲们开扇窗,让他们瞧瞧山外头的天。”
“等他们知道公粮该按啥标准交,救济粮该咋分,你说他们还会信赵德贵那套鬼话?”
王炮头似懂非懂,却被陈青山眼里的光震住了。
这小子说话时的架势,像极了当年在部队里听连长讲战术。
明明没亮刀枪,却让人觉着后头跟着千军万马。
“当务之急就是得闷头干,咱们现在啥也没有。”陈青山看向铁蛋,“我和铁蛋今中午就进山,铁蛋,没意见吧?”
铁蛋连连点头。
王炮头也来了精神,“行!我给你们指路!这把老骨头还算有点用!”
“不,比那实在。”
陈青山摇头,“您老不用跟我们来,我有别的事儿需要您。”
“行。”王炮头捶了捶腰,“你说咋干就咋干,要我干点啥?”
陈青山点头,“您去联络老猎户们,您当年当炮头时,十里八村的猎手哪个不敬您?”
“不用光找咱们屯的,只要是您熟悉的、信得过的、人实诚的,就告诉他们跟着咱保证顿顿吃肉。”
王炮头沉思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成,这事儿交给我。”
“好,那就说定了。”陈青山站了起来,“咱们吃完饭就分头行动,我中午在您这儿蹭一顿。”
王炮头二话不说,“铁蛋,架火!”
……
……
另一边,赵栓挨了大哥一顿骂后出了大队部,心神不宁地往自己家走。
赵栓家正飘着稀粥的热气,上面蒸着麦麸窝头,虽说掺了三成稻壳,却也已经是普通村民不敢奢望的东西了。
赵栓心情烦闷的回到家,见饭桌上空空如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荷花!荷花!老子的饭呢?我在外面操心屯子的事,忙里忙外,你倒好,连个热乎饭都备不齐?”
媳妇的慌忙去揭锅盖:“当家的,马上就好……”
话没说完,赵栓的巴掌已经甩在她耳后。
女人踉跄着撞在水缸上,瓷碗摔在地上。
“以前生不出带把的赔钱货,现在连饭都做不好!我要你有啥用!”
赵栓把今天受的气全撒在了媳妇身上。
媳妇捂着脸连忙道歉,“当家的,就快好了,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寻思孩子放学再说。馒头已经好了,要不你先吃两口垫垫……”
赵栓白了媳妇一眼,“吃啥吃,不吃了!”
说罢,他便摔门而去。
“这一天天的,净是一堆破事儿!”
赵栓走在路上,寒风卷着细雪吹过村口,满脑子都是陈青山的威胁。
正走着,迎面碰上同村的老周,手里攥着个豁口的搪瓷缸,脸上洋溢着少见的兴奋。
“赵会计!快瞅瞅我这弄来的好东西!”
老周远远的就打招呼,露出缸里面白花花的粉末。
赵栓皱眉:“这是啥?”
“化石粉!”
老周声音难压兴奋,“我跟二喜子一块后山挖出来的,他跟我说,这东西跟晒干的红薯杆一块蒸,能做出馒头!可顶饿了!就是吃完拉屎得用棍子捅。”
赵栓皱起眉头,“哦,知道了,多吃点。”
他心里还在盘算陈青山得事儿,抬脚准备走,却又被老周叫住。
“有事儿?”
老周不敢抬头,笑容窘迫,“就是那啥……您家嫂子不是在学校当教员嘛。”
说着,他赶紧把搪瓷缸往前递,“赵会计您能不能受累说说,虎娃的学费再缓俩月?孩子都三天没进学堂了。”
赵栓看着那堆土,眉头难掩嫌弃:“东西拿回去!孩子上学的事儿我也管不着,学校的规矩我可不能坏,得秉公办事,哪儿能给你一个人开后门?”
说罢他便甩开老周的手转背离开。
老周脸上的笑容僵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赵栓刚走出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折回来。
“对了老周,你刚才说这是啥?”
老周眼中重燃希望,“哦!化石粉!能蒸馒头!”
他说着,把东西给赵栓递。
赵栓推了回去,语气心疼,“那不就是观音土吗?你咋就吃这东西?\"
“大伙不都吃这个吗?”老周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了笑,“支书说了,粮食都拿去支援南方同志了,让咱们再忍一忍。”
赵栓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悲悯:“是啊……如今日子都苦啊,我家里也是揭不开锅,孩子饿得直哭,我这心里头也难受,在家待不下,才出来晃悠。”
老周果然被触动,眼圈泛红:“谁说不是呢,我家娃都瘦得脱相了......”
赵栓拍着老周的肩膀,一副十分共情的样子。
“唉……这样吧,我去学校说说情,断粮不断教,再苦不能苦孩子,明天就让孩子去上学!”
老周激动得差点跪下:“真的!?赵会计,您真是大好人!咱们村多亏有您这样的好干部!”
“应该的,咱们干部不就是为乡亲们谋福利的嘛,如今日子困难,我力所能及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赵栓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愤慨,“可惜啊,总有那么些害群之马,只顾自己,不管大伙死活!”
“谁?”老周忙问。
赵栓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还不是老陈家那小子!跟你说,你可别外传啊。他前阵子得了公社书记的奖励,整整八百块!”
“八百块?!”
老周惊得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俺们一家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挣个三五十块,这......这也太多了!”
“可不是嘛!”赵栓义愤填膺,“这钱本该是奖励给咱全村人的,我寻思着让他拿出来分一分,大伙都不容易。”
“我跟大哥去他家跟他说‘大伙都快饿死了’,让他分点给乡亲们,你猜他说啥?”
“他说咱们都算个球!活该饿死!”
老周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他咋这么狠?”
赵栓见钩子上钩,语气更添愤慨:“那可不是嘛!刚晌午,他还拿枪指着我大哥!妥妥的土匪行径嘛!这要是在解放前,早该拉出去枪毙了!”
说完,他仔细观察着老周的反应,看到对方双眼通红的样子,他心中暗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