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陈青山的警告,赵德贵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青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青山神色平静,语气沉稳:“我当然知道。”
“而且我劝你们兄弟三个,最好在腊月二十三之前去公社自首,或许还能多活些日子。”
赵德贵缓缓站起身,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自首?当然可以,可我有什么需要自首的呢?”
陈青山目光如炬,指向身后那一片萧索的屯子:“你睁眼看看,屯里人都饿成什么样了,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赵德贵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完成了上面下达的生产指标,尽到了作为支书的责任,何错之有?”
陈青山冷冷地盯着他,心中清楚,与这种人再多争辩也是徒劳。
“你最该死的地方就是这个,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该死,你坐在这个位子上,有能力让大家都吃饱,你却选择让人都饿着,人饿死了你心里还没一点愧疚。”
“我也懒得跟你废话,记住我的话就行。”
言罢,他猛地摔门而出,门板撞击门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回荡。
陈青山离开后,赵德贵重新坐回太师椅,对着火盆狠狠啐了一口。
赵栓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大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赶紧把他叫回来抓起来!他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赵德贵一脸不屑,冷哼道:“你慌什么?难不成还真被他吓住了?他能干什么?去告我?尽管去!看看最后谁吃亏!”
赵德贵的这份有恃无恐并非毫无缘由。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虚报产量导致百姓食不果腹的现象屡见不鲜,更荒谬的是,虚报产量并不触犯法律。
反倒是那些为了让村民能吃上饭,冒险瞒报产量、真正心系百姓的干部,往往会被惩处。
而赵德贵之所以能在屯子里多年屹立不倒。
正是因为他早早地就吃透了政策,把它变成了保护自己的盾牌,和攻击他人的武器。
“这小子别看说得凶,跟他爹一个德行,没什么本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他拿咱们没办法。”
赵德贵从棉袄里掏出烟杆,用火柴在鞋底擦燃,悠然自得地抽了一口。
看着大哥还有心情抽烟,赵栓却始终无法安心。
他凑到赵德贵跟前,焦急地说:“哥,他都把话放得这么狠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你懂个屁!”
赵德贵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地委去年发的12号文件,你看过没有?‘严禁基层干部瞒报减产’。”
“咱们屯子连续三年超额完成公粮指标,县主任在大会上都夸咱们是‘红旗标杆’。”
“就凭陈青山一张嘴,上面是信他,还是信咱们这个连年先进的党支部?”
赵栓更加着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大哥,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我当然知道他告状没用,可他说要断咱们的活路啊,说不定他……”
“哦,你是怕这个啊。”
赵德贵这才明白赵栓的担忧,又是一声不屑的冷笑。
“你以为他真敢杀人?他要是有那个胆子,刚才就不会拦住老王炮那老货。”
“现在是新社会,杀人要偿命,这点道理陈青山比谁都清楚。”
“再说了,咱们手里握着的筹码,比他多得多,有什么好怕的?”
“大哥!”
赵栓急得脸通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真敢动手呢?”
“依我看,咱们不如先发制人,等他进山的时候,在后面给他一枪,省的夜长梦多啊!”
“反正进了山出不来的不是就他一个,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赵栓自以为想出了一条万无一失的计策,却不料换来赵德贵的勃然大怒。
“猪脑子!你真是蠢到家了!”
“我本来不想说得这么难听,你就不想想,他陈青山既然要跟咱们作对,为什么还要把他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咱们?”
“嗯?想啊!想不出来吧?我告诉你,因为他手里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东西!”
“他就是故意这么说,想让咱们着急,乱了阵脚。”
“你这时候要是按你说的做,就是正中他的下怀,给他创造机会!”
“咱们就按兵不动,他陈青山能把咱们怎么样?听明白了吗?”
赵栓见怎么也说不动大哥,只好不再言语,勉强点了点头。
但赵德贵的话并没能打消他心中的恐惧。
他天生就是个急性子,心理素质远不如赵德贵。
一想到有人惦记着自己的脑袋,他就坐立不安。
看着陈青山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暗自下定决心——自己行动。
……
……
另一边,陈青山来到王炮头家。
他刚靠近屋子,还没来得及推门,屋内就传来王炮头粗粝的吼声:“滚!”
陈青山赶忙解释:“是我,青山。”
“我知道是你,我就是让你滚!”
王炮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容不得半点商量。
铁蛋打开门,一脸无奈地凑过来:“哥,我爷喝多了,现在谁都不认,连我都不认识了,您要是有事儿,咱明天再说吧。”
“他不是喝多了,他清醒得很。”
陈青山说着,轻轻推开铁蛋,径直走进屋内。
陈青山刚一进屋,一只碗就朝着他飞了过来。
王炮头坐在炕上,黑着脸,没好气地说:“听不懂人话?我说让你滚!”
陈青山没有闪躲,也没有回应,他深知王炮头此刻心中的憋屈。
明明有机会一枪报仇,却被自己硬生生地拦住,心中的怨气自然不小。
陈青山缓步上前,边走边说:“炮儿爷,我有事儿想跟您商量。”
“我没什么好跟你商量的!”
王炮头虽然不再扔东西,但语气依旧抗拒。
陈青山保持着冷静,耐心地解释道:“炮儿爷,我知道您为啥生气,但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拦住您,不是不想让您杀了他们,而是觉得,您就这么杀了他们,太不值了。”
王炮头猛地转过头:“不值?我一条命换他们三条命,还不值?”
“不值。”
陈青山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您一枪结果了他们,这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听到这话,王炮头终于将目光投向陈青山,眼中却满是怀疑:“更好的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举报。”陈青山吐出这两个字。
王炮头闻言,不禁冷笑出声,这笑声中满是失望。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你可真聪明,别人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告诉你!这我以前就试过了,根本没用!”
“公社的人跟赵德贵穿一条裤子,要是赵德贵倒了,他们也要跟着遭殃,所以根本就不想让他出事,怎么可能会认真查?”
陈青山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我没说现在去举报。”
“现在去举报,就算有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王炮头皱起眉头,一脸疑惑:“那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陈青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炮儿爷,您说大伙都饿得吃不上饭,为什么没人恨赵德贵,没人去告他呢?”
这个问题王炮头从未深入思考过,他本就看不上屯里的那些人,于是没好气地说。
“因为他们蠢!赵德贵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自己嘴里的吃食被抢走了也不敢吱声,让他们干啥就干啥。”
“他们不恨赵德贵,反而看到咱们有点吃的,就跑过来恨咱们,非要咱们也跟他们一样没饭吃才甘心,一群混账东西!”
陈青山点了点头:“您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
“但他们本质上并没有错。”
“大家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大山里生活,外面兵荒马乱也好,天翻地覆也罢,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政府、国家、政策,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些空洞的词而已,他们从未真正接触过,也无从了解。”
“在他们眼里,最大的官就是公社书记,再往下就是生产队长。”
“他们没有其他获取消息的途径,所以赵德贵说什么,他们就只能相信什么。”
“他们现在不反抗,只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反抗的能力。”
王炮头惊讶地看着陈青山,心中升起一丝好奇:“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青山目光坚定:“说到底,他们虽然算不上好,说不定现在还在砸我家的门,在背后骂我。”
“但他们只是被赵德贵利用了而已。”
“那,既然赵德贵能利用他们,咱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