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山下,茅草屋内
李佑和林渊都已考取童生,但并未另寻经师,依旧跟着张守义学习。张夫子的本经是《诗经》,他们也只能学《诗经》。
苏爽照着账簿念道:“鼎盛楼售出48本,管仲码头售出11本,清风书院售出65本。总计卖出124本,得钱一百二十四文。请店伙计吃饭,让他们帮忙推销,已用去三十文钱。”
“太便宜了,”苏如鹤吐槽道,“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苏元德附和道:“是啊,若多做几期旬刊,咱们投的钱全都要赔光。”
“慢慢来,不急。”李佑笑呵呵说。
《李氏旬刊》首印五百本,如果全都能卖出去,不算请店伙计吃饭的钱,便可净亏一贯三百五十八文钱。
嗯,净亏!
想要赚钱,售价必须乘以五。
到时候,每本杂志的价格,顶得上一只老母鸡,都可以买本《四书集注》了。
只因《四书集注》的成本低,一次印刷上万本,堆起来能卖好几年。而《李氏旬刊》的印刷量太小,且小说字数还挺多,即便采用廉价纸张,依旧难以压下制作成本。
“书院的学生评价如何?”李佑问道。
林渊回答说:“爱看小说者最多,先生的《黄巢论》次之,也有喜欢读古文的。
你那篇文章,争议颇大,主要争论在第三条。
男女平等,
百业平等,
许多人都赞同,唯独良贱平等不被接受。”
“你也不接受吧?”李佑笑问。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
林渊家里虽然穷困,但也是属于良民,从法律地位而言,天生比贱籍高尚一等。
林渊连忙否认:“良贱本就该平等,我当然是接受的。”
苏爽是苏如鹤的书童,苏瑜是苏元德的书童,他们两个都属于贱籍。
此刻二人不敢说话,害怕招来主人的不满,但打心眼里支持李佑的观点。
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呢?或许有被洗脑的,但青春少年,肯定还抱着幻想。
李佑又问苏如鹤、苏元德:“你们呢?”
苏如鹤挠头不语。
苏元德则说:“主是主,奴是奴,若都平等了,那该谁来做主?”
苏瑜顿时黯然,心里非常伤心,少爷平时待他不错,没想到还是被轻贱了。
苏爽也差不多,苏如鹤不说话,便是不承认良贱平等。
李佑提出“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为激进,其他两个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男女平等,只针对性别。
百业平等,只针对分工。
良贱平等,直指阶级矛盾——奴隶和奴隶主的矛盾!
苏爽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哥哥,不如把诗词戏曲取消,那些内容纯粹多余。”
“对,戏曲不要,”苏如鹤跟着说,
“河南谁还不会唱几句戏?除非能够刊载新戏,否则根本吸引不了读者。”
林渊说道:“诗词虽有人看,但也可有可无。”
“行,那就取消吧。”李佑从善如流。
创刊号只是试水,取消两个版块,正好能够降低成本。
今后,杂志就只剩如下内容:李子曰,黄巢论,古文选刊,小说连载。
至于大食数学,等销量增长了再加上。
林渊突然说道:“如今,书院闹得最凶的,可不是旬刊上的文章。”
“那是什么?”苏如鹤问。
林渊解释说:“今年的河南秋粮,正式取消生员优免。”
众人皆惊。
李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渊回答:“就这两天,书院都传遍了,你们没来上课,怕是还不知道。”
苏元德这两年学业精进,有那么一丝希望考取秀才。
他猛地蹦出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皇帝疯了吗?”
“看来,皇帝被逼得没办法了。”李佑忍不住发笑。
乾符五年之后,只要考取秀才,就能免田赋两石,免丁役二人。
如今的皇帝干了什么事儿?取消生员优免,从每个秀才口中,抠出两石粮食补充财政。
对富家子弟而言,两石粮食算个毛,他们有的是法子逃脱赋税。
真正受影响者,全是贫寒士子!
这项举措,只能增加三十万两岁入,却会引发非常严重的恶果。
贫寒士子度日艰难,纷纷依附士绅豪族,否则没钱继续考科考。
北方许多士子,因为怨恨皇帝,加之生活困难,干脆跑去投了农民军。
乾符三年颁布法令,碍于汹汹舆论,各省官府一直在暗中抵制。但还是扛不住,今年的河南秋粮,终于要对秀才全额征税——皇帝派来太监督理赋税!
乾符元年,皇帝刚打压宦官,文官们拍手称快,只道终于能松快些。
谁料转过年来,皇帝突然大用宦官,让心腹太监掌管神策军——这可是皇帝的亲兵,如今兵权落在宦官手里,满朝文武都捏了把汗。
乾符三年,更不对劲了:前线打仗,皇帝竟派宦官去当监军。那些监军拿着诏书指手画脚,节度使稍有不从,就被穿小鞋。
有一回,武宁军节度使没听监军的话,直接被诬陷下了大狱。从此将领们打仗前,都得先问问监军脸色,哪还敢自己做主?
到了乾符四年,财政也乱了套。皇帝新设个“内勾使”,让宦官韩全诲管着全国赋税。
州县收来的钱粮,先得送进皇宫内库,再由宦官们说了算。就连新铸的“乾符通宝”铜钱,背面都刻着“监”字,明摆着是宦官管钱的记号。
乾符五年,局面彻底变了天。大太监田令孜成了“观军容处置使”,手里攥着禁军和各地监军,连宰相办事都得先去他府上请示。
节度使赴任前,得给宦官送厚礼才行。老百姓私下嘀咕:“现在哪是朝廷说了算,分明是宦官的天下!”
市井间更是流传着顺口溜:
“神策军,内勾使,铜钱背面刻个‘监’;
宰相求见宦官府,将军打仗问太监。
乾符天子坐龙椅,北司(宦官)才是真神仙!”
乾符五年,皇帝独揽大权,太监权势滔天,文官武将都是弱鸡。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真管李佑写什么文章?
“子曰,子曰,我来看你了!”
苏如璋突然来到茅草屋,还带着一个俊俏小厮。这主仆二人,虽然没再穿奇装异服,但整体来看还是显得花哨。
李佑拱手笑道:“焕之兄快请进!”
苏如璋没有作揖,而是直接握手,拉着李佑的手说:“贤弟,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不知兄长带来什么消息?”李佑连忙把手抽出。
苏如璋又跟李佑勾肩搭背,模样更似搂抱,笑道:“祖父昨日去了县城,邀请提学副使到书院,届时恐会参加你的辩会。”
“多谢兄长提醒。”李佑朝旁边挪动,尽量摆脱身体接触。
苏如璋继续凑过来:“那位提学副使,非但清廉如水,而且还是个道学先生。贤弟可要多加小心。”
“一定,一定。”李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老子不怕什么提学副使。老子现在最怕你!
苏如璋没有滚开,林渊、苏如鹤、苏元德等人,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位老兄。